乔翎接到手里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心里边就有了底。
她瞟一眼座钟上显示的时间,说的却是:“小庄,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严密保护好赵六指,给他的食物和饮水都要你亲自看过才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触他!”
小庄神色一肃:“是!”
皇长子下意识道:“那我呢?”
乔翎抖了抖先前太叔洪开具的那份文书,拍到他的手心里:“你带上人去闻家,把这个人给我提回来!”
皇长子有点打怵:“我要是给办砸了怎么办?”
乔翎真是奇了怪了:“就是带个人回来问话,这有什么难的?他是房主,他的房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京兆府叫他来问几句,这不是很正常?”
皇长子踯躅着道:“老闻相公……”
单论辈分的话,这可是比韩王更胜一筹的老登啊!
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登,怎么可能登得过百岁老登?
真把老闻相公搞出个好歹来,他爹虽然是亲爹,但也是会下狠手收拾他的!
乔翎无奈道:“你是去办正事的,又不是惹是生非,老闻相公凭什么为难你呢?京兆府这边程序合情合理,就算是把官司打到朝堂上去,咱们也不怕啊。”
皇长子弱弱地问:“……那你干什么啊?”
他真正想说的是,你怎么不去?
乔翎就叫他看了看自己手里边那个纸包:“这是白大夫从那些死士鞋底下刮下来的泥土,暗地里探查太麻烦了,我去闻家一趟,问问老闻相公,看他们家园子里有这种土壤没有?”
皇长子神情木然:“……”
怪不得你能当我领导呢——你这是贴脸开大啊,领导!
乔翎还问他呢:“不然我们俩换换?你去问他也行。”
皇长子敬谢不敏:“……我还是去把那个管事给拿回来吧。”
……
说起来,乔翎这还是头一次登闻家的门。
先前梁氏夫人牵线搭桥,闻夫人倒是往越国公府去做过客呢——哦,论辈分,闻夫人是老闻相公的孙媳妇。
当时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和睦,宾主尽欢,同今日比起来,显然就是另一番场景了。
闻夫人听人说京兆府的乔少尹来了,心头便是一突,倒不是喜欢不喜欢乔翎的缘故,而是现下这时辰该是上值时间,对方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有公务在身了。
闻夫人匆忙往前堂去见客,果然见乔翎身着官服,她见状也就肃穆了神色,宾主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听对方道出了来意。
“我有些事情不明,想要拜见老闻相公,是否可以请夫人代为通传一声?”
这其实是句很冒昧的话。
但乔少尹应该并非冒昧人。
并非冒昧人的人却说了句冒昧话……
闻夫人眉毛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从容一笑,使人去老闻相公那儿传话:“去问一问,看祖父是否有意会客?”
乔翎见状,不由得心想,闻夫人真是聪明人!
如是静待片刻,终于有人过来传话:“老令君请乔少尹过去说话。”
闻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愈发和煦起来,起身亲自领着乔翎过去,同时又心想:
这是老爷子跟乔少尹之间心照不宣……
还是说,这位不到半年时间就在神都城里闯出了赫赫声名的乔少尹,的确颇有些不凡之处?
……
等乔翎从闻家离开,重新回到京兆府之后,就发现京兆府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因为知道乔少尹铁面无情,就连老闻相公的心腹管事,也硬是一点情面都没给,生生把人给提回来了。
崔少尹到底是个忠厚人,捂着嘴,悄悄去问她:“查到老闻相公身上了?”
乔翎学着他的样子,也捂着嘴,悄悄回答他:“是啊,查到老闻相公身上了!”
崔少尹:“……”
崔少尹被气笑了:“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案件的卷宗他已经看过了,大概上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不敢挤这个疮。
天命,寿数,活人炼丹,无极……别忘了,最早的记述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那是什么年月?
老闻相公还远不能一手遮天呢!
再去想先帝薨逝的时间和一向孱弱的身体,据说,当今年幼时也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这还怎么往下查啊!
崔少尹神情严肃,劝她:“就到这儿吧,乔少尹!”
乔翎坐在书案前,两手交叉着支着自己下巴,看着面前苦口婆心的崔少尹,无奈一笑,忽然间手臂发力,掀翻了面前桌案。
“要查!当然要查!凭什么不能查?!”
她铿锵有力,唯恐外边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崔少尹,你害怕是你的事,我可不怕!”
桌案上的文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崔少尹猝不及防,怔在当场,回神之后,一时百感交集。
气她不开窍,怒自己无能为力,感怀她将自己摘出去,其中不免还夹杂了一点茫然……
无言良久,崔少尹拂袖而去。
中午下值吃饭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太叔洪悄悄劝他:“别管那个愣头青了,随她去吧。”
崔少尹张口欲言:“怎么这么……”
半晌过去,才憋出来一句:“待会儿她要是过来了,跟我说话,我也不理会她!”
太叔洪:“……”
太叔洪和稀泥:“啊,好的好的,我们俩都不理她,晾着她,孤立她,让她一个人难受去!”
只是最后叫他们失望了。
因为这天中午,乔翎没有在京兆府吃午饭。
她去御史台寻薛中道去了。
……
如是等这一日上班结束,回到越国公府之后,将将下马,门房就忙不迭说了:“太太回来了?太夫人那边早早交待过来,说您要是回来,就往她那儿去一趟。”
乔翎应了声,将缰绳递给侍从,自己摘下大氅上的兜帽,大步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打发了所有侍从出去,自己一个人焦灼不已地在屋子里等她,见人来了,头一句就是:“怎么会查到闻家呢?”
乔翎从前面对过许多敌人,有皇室的亲王和公主,也有勋贵出身的高皇帝功臣,还有作为后族的外戚,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最显赫的那个身份,并不归属于朝堂。
说的更加清楚明白一些,就是这些人实际上都有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真的闹出点什么来,圣上站出来说句话,最后很容易就不了了之了。
但老闻相公不一样。
他是文官集团的标杆性人物,是一颗活化石,声望之盛,比肩唐红,甚至于隐隐地压了后者一头——因为他资历够高,活得也足够久!
如今政事堂里的宰相们见到他,都要执晚辈礼,这么说吧,韩王都不怎么敢在他面前作妖!
他跟乔翎从前遇上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老闻相公身份特殊,能够与他一起参与这个案子的,甚至于隐隐驱使他的,又会是什么人?
相较于走马观花的崔少尹,梁氏夫人更清楚这案子里边隐藏着的危险:“你,你还要再继续查吗?”
乔翎一歪头,看着她,笑眯眯地反问:“为什么不呢?”
梁氏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乔翎反倒觉得奇怪呢:“婆婆,你怎么不劝我?”
梁氏夫人轻轻说:“劝的动的话,你就不是乔霸天了。”
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重又坐了下去,对着空气里不固定的某个点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随你去吧!”
梁氏夫人气呼呼地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才不管你呢!”
乔翎忍俊不禁道:“明明就是在担心我嘛,还不好意思讲!”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乔翎抗议着叫道:“就是,就是!”
梁氏夫人还要再骂,这会儿外边陪房干咳一声,过来传话:“芳衣姑娘来了,老太君请太太过去说话呢。”
婆媳俩听完赶紧正经起来,整了整身上衣冠,往老太君处去了。
过去的路上,芳衣说了找她的缘由:“老太君听说太太查案,查到了老闻相公身上,很不放心呢……”
等到了之后,老太君果然也问起了此事:“老闻相公的那个管事,是怎么回事?”
乔翎便简单地说了事情原委:“房主是他,自然得拿他去问话了。”
老太君神情凝重:“可我听说,你不仅仅拿了那个管事,还去见了老闻相公?”
这话落地,梁氏夫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乔翎脸上。
她也不隐瞒,点点头,坦诚道:“案子牵扯到老闻相公,他又年事已高,不好传召,当然就得我登门去讯问了,这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讯问……
老太君为之一默。
梁氏夫人声音飘忽地问了出来:“……你怎么讯问的?”
乔翎一五一十地说:“我就把从那些个死士鞋底刮下来的泥土给老闻相公看了,又简单说了说这案子与他的牵扯,最后问他,整件事情跟您有关系吗?介意我在您的园子里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种土吗?”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你这算什么讯问啊,这不是质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