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道:“老闻相公怎么说?”
乔翎两条眉毛齐齐往上抬了一抬,有点气恼的样子:“他说,不用出去逛了,那种红褐色的土,是他专门用来种茶花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死士的鞋底,就是京兆府需要查明的事情了,与他没有干系!”
梁氏夫人紧接着问:“那这桩案子呢,他怎么说?”
乔翎回答地很干脆:“他说更跟他没有关系,让我不要含血喷人,不过,我觉得他这纯粹是色厉内荏,强撑着没有露怯罢了……”
说到此处,她冷笑道:“人证已经有了,至于物证,老闻相公自己怕就是最好的物证吧?至于老闻相公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不管是谁,我查案子,一向都是要查到底的!”
梁氏夫人早已经明了了她的决心,此刻再度听闻,神色不免有些复杂,竟也不曾劝说。
老太君则微微摇头,觉得乔翎有点激进了:“老闻相公历经五朝,拥趸众多,案件涉及到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乔翎应了声,但脸上仍旧是信心满满:“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
翌日朝会。
各衙门如常奏对结束之后,赶在下朝前夕,乔翎站了出来。
“陛下,臣京兆府少尹乔翎有事请单独奏对!”
大殿之上短暂地安寂了几个瞬间,继而小小地发生了一点骚动。
有人探头去看京兆尹太叔洪的脸色,有人去观望政事堂相公们的神情,更有人不动声色地去瞄工部的闻侍郎。
那是老闻相公的孙儿。
昨日京兆府才提了闻家的管事过去,听说乔少尹还专程登门去拜会老闻相公……
这位向来是个不安生的主儿,碰见闲事儿就爱管一管,路见不平说拔刀就拔刀,今次终于对上了闻家吗?
就是不知道事后谁输谁赢了。
群臣心下揣测不一,御座之上,圣上反倒表现得十分平和,随意地应了一声,便抬一下手,内侍旋即扬声,宣布下朝。
宗正少卿眼巴巴地看着乔少尹随从领路的内侍,往偏殿去了。
宗正’寺跟别的衙门不一样,他们虽然有主官,但是接近于无——韩王只是担了那么个名头,吃空饷罢了,一天班都没上过!
这老家伙,真是爽死他了!
真正主持日常事务的其实是两位少卿。
又因为阮少卿出身宗室,隐隐地占了个先,是以实际上宗正’寺行事,是以他为主的。
既是个散漫部门,也就不必跟别的衙门一样争分夺秒,宗正少卿甚至于还晃悠到太叔洪面前去了,悄悄问他:“出什么事儿啦?”
太叔洪悄悄告诉他:“反正她说要搞个大新闻……”
宗正少卿瞬间瞪大了眼睛!
大新闻!
……
乔翎跟圣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然而圣上很快便下令传召老闻相公入宫,这却是千真万确,瞒不了人的。
而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明朗的符号了。
依照圣上一向对闻老相公的敬重乃至于后者的年岁,即便想要见他,也会专程出宫往闻家去,如今时今日这样以君臣之礼传召,态度难道还不明确吗?
闻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圣上连这份颜面都不肯为老闻相公保留?
而京兆府的乔少尹行事虽然张扬了一些,但自从进入官场之后,做事也还算是有据可依,并非无的放矢之人,闻家被她盯上,可见真的是立身不正了。
一时之间物议如沸,甚嚣尘上,闻家这块顶级文官门楣的招牌,一时之间都显得暗淡了。
而御史大夫薛中道就在这样微妙的时机,来到了京兆狱,去见闻家案的人证赵六指。
因着乔翎的吩咐,小庄这两日暂且将手里的活计都放下了,亲自在狱里盯着赵六指。
皇长子刚交了连环杀人案的结案文书,此时也无事可做,便与她一道盯梢,捎带着学些牢狱里的常识。
这会儿俩人正在一处吃饭,冷不防外头差役来叫:“御史台来人了,薛大夫奉圣上之命前来提审赵六指!”
小庄与皇长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解脱的曙光,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过去了。
谁家好人想在监狱里住啊!
赶紧把赵六指弄走吧,他们也能消停一会儿!
小庄在笑,皇长子也在笑,只是真的见到赵六指之后,他们笑不出来了。
当着薛中道的面,赵六指一把掀起裤腿,露出两膝,但见青紫斑驳,极其可怖。
更有甚者,他大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血洞,上边的血迹都已经干涸成两抹乌黑了。
他哀嚎着往薛中道面前凑:“这位大人,是他们逼我这么说的——我不说,他们就对我动刑,这是屈打成招啊大人!”
赵六指翻供了。
他涕泪横流:“我一直说的就是纪文英,也只有纪文英,是他们让我构陷老闻相公的,跟我没有关系啊大人——”
第147章
赵六指声音落地,不只是皇长子,就连小庄都惊住了!
京兆府前前后后正式审问了赵六指两次,头一次是乔翎审的,赵六指供述出了前任京兆尹纪文英。
第二次是小庄和皇长子一起审的,他供出了老闻相公。
但是现在御史台的人到了,赵六指居然推翻了自己的供述,指天发誓说他没有招供出老闻相公,只提了纪文英,是京兆府的人屈打成招,蓄意制造冤案,构陷老闻相公!
小庄猝不及防,失声道:“赵六指,你!”
皇长子愕然当场,回神之后,勃然大怒:“你胡说八道!”
他急得脸都红了:“我们什么时候对你用过刑?老闻相公……老闻相公的事情,明明是你自己招供出来的!”
赵六指并不看他们,叫御史台的差役押着,一边挣扎,一边不住地向薛中道哀求:“大人救命,救命啊!”
薛中道彬彬有礼地道:“薛迟受天子之令核查此案,赵六指就此交付于御史台掌管,京兆府的人,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吧。”
皇长子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冤枉过,哪里肯走?
他面红耳赤:“这个人,这个人——”
皇长子指的是赵六指:“他在撒谎!是他在诬陷我们!”
薛中道觑一眼叫冤的赵六指,同御史台的人道:“打晕他。”
御史台的差役并不手软,一个手刀砍在赵六指后颈,对方立时便软倒在地了。
皇长子惊诧不已:“你让他开不了口……”
薛中道很平静地看着他,说:“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会离开,然后去想一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在这里大闹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皇长子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还欲开口。
薛中道见状微微摇头,转而同小庄道:“你们该庆幸我让人及时地打晕了他,至少在他出口指证京兆府作假,京兆府把人交付给我之后,他还是活着的——要是你们继续在这里与我纠缠,他再死了,那这件事就永远都说不清楚了。”
小庄听得眼波一闪,果断地拉住了皇长子,继而同薛中道行礼道:“受教了。”
她说:“薛大夫,您请吧——是否需要京兆府去请大理寺亦或者神都巡查部队协同您带赵六指离开?”
薛中道不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却说:“我会让人去做的,这件案子,京兆府现在不适合继续参与了。”
……
直到走出京兆狱,皇长子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
他知道人心险恶,但是他从没有如此直观地感受过如此的人心险恶!
明明是赵六指自己招供的,显然居然成了他们逼供,屈打成招?!
怎么能这样呢!
小庄反应地很快,知道赵六指翻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马上就同薛中道开口:“京兆府经办此案的时候,绝对没有屈打成招,我们连一根手指都没动过他,他身上的伤,看疤口还比较新,多半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请您留几个御史台的人在此为证,我想彻底搜查他所在的牢房及牢房四周!”
薛中道微微颔首,摆一下头,御史台便留了几个人下来。
小庄见他要走,赶忙又道:“薛大夫,我看赵六指腿上的伤口,很像是筷子造成的,那两根筷子有可能在牢房附近,也有可能被他自己折断,吞进肚子里了……”
皇长子听得呆了一下。
薛中道轻轻“哦”了一声,瞟了昏迷不醒的赵六指一眼,叹息道:“他最好别。”
御史台那边的差役已经汗流浃背了。
京兆府这边的差役也是胆战心惊。
如果赵六指真的这么销毁证据了……
那两家衙门里的差役,总得有人去掏粪,或者等待掏粪……
值得庆幸的是,赵六指还没有那么豁得出去,小庄协同御史台的人对他居住的牢房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终于在墙砖缝隙里掏出了两根被血染过的筷子。
皇长子暗松口气,隐含期待地问小庄:“这是不是就能够证明,我们没有对他用刑?”
小庄轻叹口气,并没有对此持有很积极地态度:“这只能证明对他用刑这个说法并不是很站得住脚,但是并不能证明我们就没有对他用刑。”
这么说着,她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心想:赵六指为什么会忽然翻供?
他这么做的目的,大概率是要把乔少尹拉下水,可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当初这桩案子,是由谁牵扯出来的来着?
她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皇长子在短暂地怔楞之后,很快有了答案:“是周七娘子啊!”
小庄不认识这个人:“谁?”
皇长子不假思索道:“就是老三,呸……”
他强忍着一点心虚,继续说了下去:“就是德庆侯府的小娘子,要嫁给鲁王的那个,先前因为张小娘子的缘故,跟乔少尹生过很大的龃龉!”
皇长子面有愤愤,盘算着想法子给那晦气的夫妻俩一点颜色瞧瞧,小庄极为浅淡地笑了一笑,心里疑惑未消。
这事儿真是周七娘子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