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也没背人,又因为那两个少年身份特殊,被队伍护在中间,这话自然叫宁五郎和姜裕听见了。
两人颇觉不平,愤愤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是细究起来,那也不算是什么脏话,且他们参与此事的确有些不合理……
宁五郎撇了撇嘴,也就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冷哼一声,同姜裕道:“还说乔少尹,我看他才是怪人呢!”
姜裕附和他一句:“就是!”
于朴听见声音,回头去看他们。
两个少年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
于朴见状反倒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
冬天的月亮是冷的,白蒙蒙的。
要不是天是黑的,冷不丁一瞧,真有些分不出天空中挂着的究竟是太阳,还是月亮了。
不知哪条街道里响起了梆子声,惹得几条狗半夜惊叫起来,夜风吹得悬挂在门前的灯笼晃来晃去,连同那灯光投到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彷徨起来。
一片乌云静悄悄地飘过来,森森地遮住了月亮,越国公府偏门的门房支着头坐在凳子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候,一道深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墙头拂过,继而消失不见了。
巡夜的护卫心有所觉,扭头去看的时候,也只见到了夜风中摇曳的杨树枯枝,乃至于空荡荡的街道罢了。
可实际上,的确有一道影子循着墙头远去了。
她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孔,宛如一艘行踪诡谲的幽灵船,暗夜里驶离了越国公府这座孤岛。
一只黑猫不知道从哪个墙头上跳下来,嗖的一声从她脚边途经,她不轻不重地惊了一下,回神之后,继续匆匆前行。
然而几瞬之后,她再次见到了那只黑猫。
不会是巧合的。
她毫不犹豫地甩出了一把飞刀,精准地刺中目标的同时,那黑猫却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在空气中,打个旋儿落到地上,变成了一张猫形的黑纸。
她好像被定住了身形一般,紧盯着那张黑纸,几瞬之后,倏然一笑。
暗夜里有脚步声传了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抬头去看,便见对面街上过来了一个青年,不远处摇晃的灯笼在他凌厉俊美的脸孔上笼罩了一层柔光。
他很高,也很挺拔,明明是冬夜,衣袖居然是挽起来的,裸露在外的小臂线条结实流畅,一双镶嵌了红色流苏的绣鞋随意又闲适地垂在他的手臂旁。
李九娘坐在那青年的肩头上,歪着头,奇怪地问:“姜二夫人,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猫?”
姜二夫人注视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151章
梁氏夫人怀着一种极致的惊悚感,围着厚厚的狐裘,瑟瑟地,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令她深觉不安的厅中。
只是这一次被揪出来的暗鬼不再是老太君,而是换成了她的妯娌姜二夫人。
她简直要怀疑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刚刚被安抚好的心绪又一次炸开了,梁氏夫人有些崩溃,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叫了一声:“乔霸天?!”
老太君坐在今日午后她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脸色苍白,宛若失魂,对着姜二夫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涩声道:“原来真的是你……”
姜二夫人莞尔一笑,却没言语。
梁氏夫人左右看看,情绪极其暴躁地道:“有没有人能跟我说一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乔翎给她倒了一杯热姜茶,递过去的同时,开口道:“其实很简单——老太君的确在无极的诱导之下毒害了姜迈,但与此同时,她本人同无极并没有十分深厚的纠葛。”
说着,她转目去看姜二夫人,眸光微冷:“真正隶属于无极,身处要位、隐藏甚深的,其实是叔母!”
梁氏夫人听得呆住,满脸惊悚:“啊!”
乔翎细细地跟她解释:“有件事情是很奇怪的,那就是——老太君起了夺权的心思,不希望姜迈痊愈,这样的心思应该是幽微且不为人知的,别说是外人,就连越国公府的人怕都无知无觉,既然如此,无极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事实上,他们不仅仅知道,还对症下药,专门给老太君设置了陷阱,一个阴毒的,让她一旦踩下去,就再也无法抽身的陷阱!”
梁氏夫人听得怔住,转而会意过来:“老太君身边有无极的耳目……”
“是的,老太君身边有无极的人。”
乔翎平和地复述了梁氏夫人的话,继而道:“无极通过老太君给姜迈下毒,其实是一个有些费力不讨好的计策。因为老太君已经上了年纪,就算是用这个把柄来威胁她,且也的确威胁到了,又能有用多久呢?”
“而与此同时,他们要承担的风险又太大了一些——一旦老太君与他们反目,爆出无极设计谋杀了越国公的事情,让中朝将目光尽数集中到无极身上,这对他们而言,怕也是极其糟糕的事情。”
老太君脸孔苍白的如同一只返魂的鬼,在旁苦笑起来:“除非,他们有办法将利益最大化,亦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盯着的就不是我,而是越国公这个位置。”
“不错,”乔翎神色一振,有条不紊道:“只有将越国公之位收入囊中,才能中和做出这个抉择的风险,再去试想一下,如若姜迈死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人呢?”
梁氏夫人下意识道:“姜裕……”
乔翎又问:“如果姜裕也死了呢?”
梁氏夫人为之悚然,转而看向了姜二夫人。
她想起了乔翎从前跟她说过的话。
姜裕的脸上有很浓郁的死相……
“这是一个连环计。”
乔翎目光凌厉,看向姜二夫人:“给姜迈下毒,是为了拿捏一个制衡老太君的把柄,而这个把柄同时也将会是栽赃老太君的证据——她可以为了权力杀掉姜迈,为什么不可以为了权力杀掉姜裕?”
“有对姜迈下手的先例在,如果姜裕也出了事,老太君想要否认,说那不是自己做的,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了。”
“等姜迈和姜裕都死了,越国公的爵位,又将归属于谁呢?!”
“无极的人要勘知老太君的心意,要及时地送上一味奇毒做及时雨,要从这个毒计当中攫取到最大的利益,这就需要一个跟老太君足够亲近,且又能够在姜迈、姜裕兄弟二人死去之后,能够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姜二夫人神色温和,垂着眼帘,一如往昔。
乔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书信,推到老太君的面前去,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徐徐开口:“叔母聪慧,一定记得我除了表哥之外,还有一位师弟。”
姜二夫人掀起眼皮,和煦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神都城里了。”
乔翎告诉她:“因为我让他替我去查一件事情了。”
姜二夫人问她:“什么事?”
乔翎紧盯着她的脸,一字字道:“我让他南下,去查验从前那位叔母和堂妹的尸骨是否有不妥之处。我很怀疑,她们到底是病故,还是因为要给别的什么人腾位置,所以中了算计,凄惨殒命!”
老太君听得面露惨然,不由得合上了眼。
梁氏夫人猝然听闻,亦是心悸不已。
姜二夫人却是抿着嘴,温柔一笑,仿佛此时并非当堂质证,而是一场气氛和睦的家宴:“查出来什么了?”
乔翎问她:“别人也就罢了,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姜二夫人便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是呢。”
梁氏夫人像是见了鬼一样地看着她,再看看老太君,神色惶然。
要谋求越国公的爵位,就要让前边的人腾位置。
借老太君的手除掉姜迈。
再除掉姜裕,嫁祸到老太君头上。
所以姜裕的坐骑出了问题。
如若查的浅显,会追寻到鲁王身上。
如若查的深入,就会挖出来老太君的阴谋。
所以乔翎与姜迈的新婚之夜,恰巧是姜裕遇上了状态诡异的小姜氏。
如若不是公孙宴一路跟随,及时地将他拉开,谁知道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
而在姜迈之后……
如若嫁进越国公府的不是乔翎,如若不是乔翎接管了越国公的爵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姜裕之后要面对的死局,只怕是有增无减。
而一旦姜裕在兄长之后亡故,这越国公的爵位就自然而然地到了姜二叔身上,再通过他的后嗣,获得越国公的爵位。
可是姜二叔有妻有女……
这也很简单,让她们死掉不就好了?
乔翎在意会到这一切的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如何极端的气候也无法施加的寒冷。
那森森的怖然是从人心底里生出来的,即便坐在屋里,围着被子,烤着暖炉,也无从消弭。
那是纯粹的恶。
如果说老太君的恶是一百,那么姜二夫人的恶,就是一万!
乔翎由衷地问了出来:“为什么呢?”
她不明白:“老太君的确对不起姜迈,别管是不是为人蛊惑,下毒的事情,是她自己决定去做的,这无可辩驳,可是,难道她也对不起你吗?”
“你在赵国公府被嫡母磋磨,被嫡姐欺负,可是老太君呢,她也欺负过你,折磨过你吗?”
据乔翎所知,并没有。
甚至于老太君帮过她,爱护她,一直以来,都关照着她。
可是姜二夫人是怎么回报她的?
在察觉老太君对于权位的栈恋之后,她发觉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她推动老太君走了无可挽回的那条绝路,将姜迈逼上了死路,而后又毫不手软地除掉了姜二叔的妻女,最后设计嫁入越国公府,对着姜裕展露獠牙……
老太君并不愚蠢。
但很多时候,人对于亲近的,尤其是自己曾经施恩过的人,是不会心存防范的。
命运的走向,是老太君自己决定的,但是姜二夫人在她身后推的那一把,同样至关重要!
乔翎觉得齿冷,也的确觉得不解,所以此时此刻,她问了出来。
为什么呢?
老太君近乎失神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