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巧合了一点。
而皇室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圣上不会为了掩人耳目,如京中年高德劭老人亡故的旧例给老太君赐下哀荣的,没有将其明正典刑,已经是几方思虑周全之后的结果了。
而对于神都城内的诸多高门显贵来说,圣上冷淡的态度,本身就在彰显着老太君之死背后隐藏着的阴谋和秘密……
除了对于公众形象的考虑之外,越国公府还有更现实的问题要去考虑。
梁氏夫人头一个想到了这个问题,犹豫着问乔翎:“小甘氏被中朝的人带走了,三郎该怎么办?”
这个三郎,指的是姜二叔跟小甘氏的儿子,如今还不到两岁。
母亲入狱,父亲远在他乡,他自己又极其年幼……
要说是送到外家去,赵国公府那位三房夫人才懒得管庶女的闲事呢!
再则,姜家人又不是死光了,也没道理把自家血脉送到别家去教养。
梁氏夫人脸上带着点犹疑,不太情愿地跟乔翎探讨此事:“我跟三郎并不十分相熟,从前也是老太君和小甘氏带他最多,如今这两个人都出了事,二叔又远在他乡,我可以暂且照看他一段时间,但也就只是一段时间……”
她也没有隐瞒亦或者遮掩的意思,诚恳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要说是迁怒,也不至于,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他母亲做了什么,跟他没有关系。只是我心里边也迈不过那个坎儿,终究不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将他养大成人。”
小甘氏害死了姜迈。
如若不是乔翎来了,她下一个要害死的,就是姜裕。
三郎年幼,并没有参与母亲的阴谋,可小甘氏作下这些事情,为的又是谁?
梁氏夫人不是圣人,她只能做到不仇视三郎,对他施加报复,亦或者是短暂地照拂他一段时间,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乔翎稍显讶异地看着她。
梁氏夫人瞪她一眼:“怎么,我还不能记恨小甘氏一下吗?”
“不,不是。”
乔翎摇头失笑:“我只是没想到,婆婆你居然愿意短暂地照顾一下三郎。”
笑完之后,她低声告诉梁氏夫人:“我师弟要发掘先前那位叔母和堂妹的遗骨,必然是要知会二叔一声的,现下事态已经明朗,估计要不了多久,二叔就会回京了,老太君那边……他不回来,总归也不像样不是?”
到时候,三郎自然就得归他父亲管了。
梁氏夫人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唏嘘:“二叔真是不容易,越国公府也是流年不利,本来人就不多……”
说到这儿,她自己都觉得丧气,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原本还只是男人死得多,现下老太君和小甘氏出了事,很好地中和了女人死得少这一点……
乔翎想了想,心说也是。
姜二叔是够倒霉的,青年丧父,中年丧兄,过几年发妻亡故,同时白发人送黑发人,失了眼见着就要及笄的长女,现在又要回家预备着替母亲和后妻奔丧……
哦,差点忘了,中间还死了个亲侄子……
等老太君和小甘氏走了,越国公府的人就更少了。
婆媳俩想到这一节,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凄凉。
梁氏夫人嘴上强硬,倒是使人去小甘氏处接年幼的三郎了,陪房听了动都没动,悄悄告诉她们:“昨天您二位出府之后,老太君让人把三郎接过去了。”
这算是个有些意外,但又不十分意外的消息。
乔翎有点纳闷儿,顺嘴问了句:“小甘氏身边的那些人……”
陪房低声道:“都被带走了,现下是老太君身边的芳衣姑娘在照顾三郎。”
乔翎了然地点了点头。
……
梁氏夫人作为越国公府的主母,在老太君和姜二夫人的心腹及一干下属悉数退场的情况下,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稳定住局面,张玉映协同她一起料理府上诸事。
而与此同时,徐妈妈也着意盯着正院那边的动静,将可疑之人清理出去。
乔翎觑了眼时间,洗了把脸,跟梁氏夫人交代几句,往正院去更换官服,再出来的时候,张玉映已经摆好了早饭,柔声叫她:“娘子吃几口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了。”
乔翎应了一声,同时看见了她眉宇间隐约透露出的倦色,猜到她昨晚大概也是一夜未眠,不由得关切道:“玉映……”
张玉映轻轻“嗐”了一声,莞尔道:“什么都别说啦,又不是第一日见,何必客气?”
乔翎笑着说了声“也是”,大口吃完了面前那碗混沌,喝过汤之后,拿上徐妈妈递过来的手炉,骑马上朝去了。
先前京兆府少尹与闻家那位老相公之间的官司,着实惊动了不少文武官员,乔翎一经停职的消息传出,也惹得外头流言纷纷。
这会儿再见到这个被停职的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朝堂上,而圣上也好,政事堂的宰相们也罢,竟都不曾显露异色,好像先前停职的事情并不存在一样……
倒是叫许多官员糊涂了。
难道是我记错了,京兆府的乔少尹其实并没有被停职?
心下好奇,但是又没有这个资格出声盘问,只好目光格外炙热地看着御史台的官员们——我们没法问,你们倒是问啊!
也好让我们跟着听一听!
宗正少卿看看圣上,再看看政事堂的宰相们,最后看看乔翎,就差没有原地阴暗爬行了。
只是盼来盼去,直到这场朝会结束,御史台的上下官员们竟都不置一词!
朝会结束,乔翎专程跑了一趟政事堂去见卢梦卿。
中朝和皇室不愿将越国公府的事情闹大,甚至于政事堂那边真正知道具体内情的宰相,也就只有卢梦卿一人罢了。
因为他是高皇帝功臣后裔出身,同时又与乔翎私交甚笃,算是最适合去处置这件事的人了。
“内中的细节还待查检,那些溃逃的无极爪牙也仍旧在被缉拿,短时间内,只怕很难结案了。”
想了想,卢梦卿又叹息着补充了一句:“就算是结案了,估计也会冷处理,毕竟此事牵扯甚多,无法公之于众。”
乔翎对此早有预料,倒也不觉奇怪,没说案子,只是跟他约了个时间:“就这几天,找个时间去我那儿吃饭!”
卢梦卿先应了声,才后知后觉地问:“这是为了什么?都有谁去?”
乔翎掰着手指头挨着数了数:“你,老闻相公,皇长子,太叔京兆,成安县主,崔少尹,薛大夫,曾元直,还有我在京兆府的吏员们,乃至于亲戚们,很多很多人!”
卢梦卿明白过来,不由得道:“你倒真是把越国公府当成自己家了啊。”
这是在给越国公府,具体点来说,是姜家剩下的几个人撑场面呢。
老太君与小甘氏就死之后,神都上下多多少少都会意识到这两人死得不算光彩,乔翎自己不在乎物议,但是姜家其余人不一样。
随便找个由头请客人们去聚一聚,既是感谢先前众人的帮衬和襄助,也是在向神都上下展露肌肉——想看越国公府的笑话,怕要叫你们失望了!
卢梦卿超讲义气:“我替你摇人,多摇几个过去撑场子!”
乔翎感动不已,大声应下:“好!”
又说:“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啊二弟!”
卢梦卿哈哈大笑:“是吧?!”
……
这边叙话结束,乔翎脚步轻快地回了京兆府。
阔别只是短暂一日,再度归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皇长子在门外瞧见她,隔着老远,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一路小跑着过去:“乔少尹!”
小庄在后边拽着他的袍子,叫他别真的扑过去,免得让乔少尹一脚踹倒,怪尴尬的。
只是她眼睛里同样闪烁着振奋的光芒,声音稍有些不受控制地叫了声:“乔少尹。”
李九娘靠在廊柱上,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白应懒洋洋地抄着手,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公孙宴在他身后,悄咪咪地给他扎小辫儿。
乔翎笑吟吟地跟他们打了招呼,又往正厅去见太叔洪。
崔少尹也在旁边,余光瞥见她过来,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乔少尹来了。”
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我再也不会笑着跟你打招呼了!
这是我对你把我甩开,独自承担一切的惩罚!
太叔洪:“……”
你高兴就好吧,崔少尹。
……
韩王大酒店。
柯桃从国子学退了学,那感觉不啻于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白应盘算着重新给她找个学堂念书,但目前还在观望阶段,没有明确地选定目标,只是请同样寄住于韩王大酒店、且在教导弟妹开蒙的小庄选了几本通俗易懂的书目,让柯桃先自己研学。
屋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是暖意融融。
柯桃趴在书桌上,面前是摊开的两本书,正合着眼,美滋滋地睡觉。
外边传来小庄两个弟妹踢毽子的声音。
好美妙的睡眠伴奏!
间歇传来韩王大酒店豢养鸟雀的鸣叫声。
好美妙的睡眠伴奏!
一阵极为细微的翻书声传入耳中……
柯桃汗流浃背,瑟瑟发抖,霎时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卓如翰见她醒来,神色讶异,隐约好像带着点歉然,柔声问她:“呀,吵醒你了?书桌是不是太硬了点,睡着不舒服吧?”
导师身上好像有种奇妙的力量,再怎么关心的话叫她说出来,都秒变阴阳怪气呢!
柯桃:“……”
哎呀,怎么回事,感觉尸体凉凉的!
嘻嘻,好像是尸僵了!
……
虽然正值深冬,但是对于乔翎及她身边的人来说,却仿佛春风细雨,春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