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不要把救助小俞娘子的功劳放置在我身上,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那时候明明有能力反抗的,可是……”
她黯然神伤,自怨自艾:“小俞娘子才是真正赤诚坦荡的那个人,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罢了!”
话音落地,面前那扇窗户忽然间从内推开。
与此同时,乔翎的声音近在咫尺地传了过来:“我已经说过了,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在此关头,张玉映伸手抵住了那扇窗,没让它真的打开。
“娘子,别看我,至少现在,不要看我!”
她垂泪道:“四目相对,我怎么能说得出离别的话来呢?”
乔翎忽然轻轻叫了声:“玉映。”
好像先前无数次称呼她的时候一样。
她说:“你知不知道,小俞娘子曾经悄悄去找过我?”
张玉映猝不及防,脸上的神情顿住了。
乔翎则继续道:“她告诉我,就在她高烧不退,几近晕厥的时候,仍旧有残留的意识,其实她有感觉到你离开过。”
“可是也是小俞娘子告诉我,你照顾了她一整晚,打湿帕子替她擦脸,低三下四地恳求看守你们的人寻药,再之后最后替她擦过脸和手臂之后,便悄然消失了,只是没过多久,你却又回去了。那之后不过一刻钟,官府的人就找过去了……”
张玉映颤声道:“小俞娘子她——”
乔翎轻声道:“小俞娘子猜到是你杀死了那个女人,大概也猜到了你身负秘密,她怕这件事情叫官府查出来,又知道我与你相交甚笃,所以才要先一步去告诉我。”
“她说,张小娘子难道不知道那时候离开,会给自己招惹嫌疑吗?可是为了救我,张小娘子还是这么做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又说,张小娘子已经足够命途多舛了,若有万一,希望乔少尹能够怜惜她,庇护她,若有一日此事闹到了公堂之上,她也愿意站出来为你作证……”
“最后——我之所以能及时地找到你们,是因为罗十三娘牵线搭桥,可罗十三娘原本不就是你们的人吗?归根结底,还是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下那些人罢了。”
张玉映眼睫扑簌簌颤抖几下,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她眼睑低垂,两行清泪循着脸颊滚滚流下。
乔翎娓娓道来:“那些话是当初小俞娘子跟我说的,我怕吓到你,也就没有转述给你,现下把话说开,以后就不要再往自己揽那些罪责了。”
张玉映无力去探讨这个问题,也不敢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了。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不受控制地泻露哭声。
她声音湿润了转移了话头:“娘子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不对劲儿的?”
乔翎“嗐”了一声,背对着窗户,靠在墙上:“挺久的了吧?”
她说:“其实是金子让我觉察出一点不对劲儿的。”
张玉映着实听得不解:“金子?是小狗金子,还是——”
“是小狗金子呀!”
乔翎说到自己心爱的小狗,神情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我面前的张玉映,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当日也是你跟我一起救下金子的,可也是在金子身上,我隐隐地发觉,你其实并不像是表露出来的那种性情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还是夏天?
老太君让芳衣来送荔枝,张玉映在院子里浇花,小狗狗金子居然在围着芳衣打转,而不是围着张玉映!
要知道,金子最喜欢的是乔翎,而除了乔翎之外,正常情况下跟它接触最多的,就该是张玉映了啊!
相较之下,芳衣才会来正院这边几次呢?
可是那时候,张玉映跟芳衣之间,金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芳衣!
小动物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那时候,乔翎便微妙地猜测到,张玉映或许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金子。
不是说她讨厌金子,只说是,没有那么喜欢。
再去想最开始遇到金子的时候,她其实也并没有持有很积极的态度。
张玉映对被困的金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娘子小心些,仔细它咬人呢!
一切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现下听闻此事,张玉映在短暂的讶异之后,倒是笑着承认了:“我的确不太喜欢猫猫狗狗。”
她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点怅然的凉意:“我的境遇,难道就比金子好很多吗?哪里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它呢。”
乔翎对此不作评论,不喜欢猫狗,本身并不是什么过错。
玉映只是不喜欢,并没有虐待,那就无可指摘。
她说起了第二点疑惑之处:“你的刀用的太好了,即便是我去切鱼,也不过是切成那样罢了。”
须得知道,乔翎的刀法老师,可是神刀啊!
很难想象一个刀法精纯的人,竟然柔弱无力。
张玉映了然道:“这倒也是呢。”
乔翎笑了笑,最后说出了真正一锤定音的那个凭据:“我来到神都的第一日,在神都城外买下了你,那时候,你使人递了银票给我……”
张玉映微微蹙眉:“但是那张银票并没有被用到,后来娘子也还给我了,不是吗?”
乔翎道:“但是我看过那张银票,也记下了上边的票号。”
张玉映为之顿住,几瞬之后,哑然失笑。
乔翎则继续道:“后来我知道,那张银票出自淮安侯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命途多舛的倾国美人,头脑机敏,身手非凡,蕴锋刃于无形。
她回忆起当日卢梦卿上门,与自己谈及病梅时,张玉映也在侧。
当卢梦卿谈及对病梅的印象时,张玉映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平铺直叙地说:“你们当众某些人的路,走的有些偏了。”
张玉映轻叹口气:“病梅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派系,我可以告诉娘子的就是,我从来没有害过无辜之人。”
乔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一次问她:“你要离开了吗,玉映?”
张玉映轻轻说:“对不起。”
乔翎反而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她语气里裹挟着些许欣慰,乃至于分别在即的怅然:“这世间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我是由衷为你高兴的,玉映。”
张玉映心里酸涩难言:“娘子,因为我好像辜负了一个真心爱我之人的期许……”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神色豁达:“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绕着我转的啊。”
她说:“你有属于你的过往,有不可磨灭的不好的遭遇,你有糟糕的父兄,遇见了卑劣的鲁王,还有为难你的周七娘子,过往的一切塑造了如今的你,如果我一味地要求你纯白无瑕,或许你早就死了,哪会有今日的相遇?”
乔翎说:“我从没有怪过你。恰恰相反,一切都是我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的太晚了……”
第155章
能寻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是很难能可贵的。
如当初毅然决然与丈夫和离的包真宁,也如同今时今日的张玉映。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有自己的磨难和成长,乔翎怎么可能要求她纯白无瑕,以一种静止的姿态等待自己的到来?
那未免太过于傲慢了。
若真是如此,又怎么能算是朋友呢!
她只是有些担心玉映的安危,忧虑于对方是否可能会身陷危险当中。
分别在即,乔翎最后低声问她:“病梅的人靠得住吗?”
张玉映点点头,意识到乔翎看不见之后,又轻声道:“娘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乔翎听得踯躅,几瞬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听说,无极的前任道主曾经做过本朝的国师,一直觉得他们根基深厚,病梅反而要逊色一筹,只是如今回头再看,倒好像是想错了……”
无极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吗?
现在或许知道,但从前,想来是不知道的。
这个“从前”,指的是乔翎刚入神都城的时候。
一直以来,无极都试图营造出一种轻松宽和的氛围来迷惑她,即便当初神都城外,乔翎杀死了无极的一位天女,戳破了对方意欲绑架柳直之母的阴谋,他们也没有试图对她展开报复。
别人认不出曾经作为无极七宝之一的断山剑,姜二夫人难道会认不出吗?
可是在那之后,她也好,无极也罢,俱都是不动声色,反而默契地配合着乔翎,舍出一支精锐去,跟她玩天女扮演的游戏。
而实际上,无极所酝酿的杀招,其实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越国公府之内。
但病梅不一样。
出于她们自身的纲领也罢,利益诉求也好,一直以来,病梅对待乔翎的态度,都是友善的。
她们或许也在搅弄风云,只是让乔翎看见乃至于知道的那些,较之无极,却要小打小闹的多了。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相较于无极,病梅是势弱的一方。
只是后来乔翎才意识到,打从她进入神都城的第一天,病梅的人就知晓她的身份和来历。
单就情报能力而言,病梅远比无极要强!
隔着一扇窗户,张玉映在短暂地犹豫之后,终于压低声音,轻声问她:“娘子是否知道隶属于皇室、三省乃至于军队的情报机构名称分别是什么?”
乔翎不假思索道:“我知道呀,姜裕跟我说过。”
皇室的方片内卫,三省的被称为红桃,军队的则被称为黑桃。
张玉映告诉她:“这三个称呼,其实都是高皇帝亲自命名的,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只有三个,而是四角齐全。”
乔翎听得心头一突:“病梅……”
张玉映声音微微一沉,夜色当中,有种寒凉的凛冽:“病梅的前身,就是梅花内卫,这是隶属于高皇帝的亲卫部队,从创建开始,就与宫廷息息相关。”
乔翎心觉惊讶,不由得“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