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又听到一个叫她茫然的词汇:“紫衣学士?”
“噢噢噢,”卢梦卿连“噢”了三声,稍显懊恼:“我先前说漏了!”
他补充道:“据说在高皇帝时期,朝中一等要人着紫,次一等的官职着红,是以形容显贵官员、朝堂盛势,常道是‘满朝朱紫’,只是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紫色成了中朝学士独有的标志,剩下的人只要退而求其次,改为着红了。”
乔翎明白了:“因为朝中只有中朝学士会穿紫色官袍,所以又把他们称为‘紫衣学士’!”
韩少游道:“不错。”
乔翎回味着上一轮对话当中韩少游透露出来的讯息,诧异道:“他们既没有社交,又不露脸,这岂不是说,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卢梦卿与韩少游异口同声道:“正是如此!”
乔翎诧异道:“他们不会是常住在中朝,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吧?”
卢梦卿与韩少游又一次异口同声道:“正是如此!”
乔翎忍不住道:“好怪!”
她说:“既然如此,不会有人专门去假冒中朝学士吗?反正也没人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卢梦卿道:“中朝那边专门有说过呢,非三省官员协同、又无有中朝手续,自称为中朝学士者,皆是假冒,可杀之。”
韩少游则道:“很多很多年之前,据说也曾经有人假冒过,只是很快就被揭穿,继而被处死了。”
“我不明白哎,”乔翎稍显困惑的挠了挠头:“他们既不参与朝政,也没有社交,那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北门学士也有北门学士的事情要做啊。你要是把他们当成闲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卢梦卿失笑道:“譬如说本朝勋爵的传袭,都是需要中朝学士为之见证的,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可以在中朝设置遗嘱,如果符合法度,身后无论如何,中朝学士都会帮助他践行遗嘱。”
“有时候,他们也会参与刑部和大理寺的工作,譬如说先前神都夜里有恶鬼杀人,闹的人心惶惶,最后就是中朝的某位学士出手,彻底了结了此事。”
卢梦卿补充一句:“他们也做钱货相关和保管的事情,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乃至于在中朝登记了的要人,若是有极珍贵的东西害怕丢失,也可以委托给他们保管,倘若是银票的话,神都境内,随便哪个官署的中朝驻处都可以提出来。”
前两个透露出来的讯息量已经很大了,乔翎还没能消化完,就听到了第三个。
她下意识道:“这么说,中朝学士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将银票的讯息通传到天下各处的官署中咯?”
卢梦卿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想是这样的。”
韩少游则道:“或许这才是户部力主修建南北驰道的缘由——大王一直都很想从中朝得到他们迅速传递讯息到帝国各处的途径。”
乔翎嘴唇动了动,甚至于喉咙还没有发出声音来,梁氏夫人已经忍无可忍道:“不准问‘大王’是谁!你之前自己说就再问一件事的!”
乔翎:“……”
乔翎垂头丧气:“……好,好的婆婆。”
卢梦卿与韩少游看得失笑,倒是真的没跟她说“大王”是哪一位,这当口外边侍从来传话:“老太君久等不到您几位,差人来问,知道是二位相公来府,说是务必要请两位贵客同去用饭呢。”
梁氏夫人目光询问的看了过去。
那二人齐齐道:“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就此起身,往老太君院中去。
韩少游稍稍落后一点,又递了个眼色给乔翎,示意她有话要说。
乔翎便会意的落后了几步。
梁氏夫人与卢梦卿察觉到了,只是也没有阻止。
先前在厅中几乎没有说话,只是静听的向怀堂仍旧跟在韩少游身后,步履从容的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乔翎很懂的小声问:“韩相公,你想问什么?”
朦胧的夜色中,韩少游紧盯着她的脸:“方才一番言谈,我算不算是知无不言?”
“当然!”乔翎明白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韩少游不由得放慢步子,叫自己落后卢梦卿与梁氏夫人更远一些:“我知道你那师弟的身份了。”
乔翎心想:我师弟他有什么身份,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那不是个平平无奇的师弟?
又听韩少游道:“如今,我倒是很好奇越国公夫人的身份。”
乔翎心头微微一动,紧接着鼻子也跟着动了动:“韩相公进门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你身上有很名贵的香料味,你去了什么地方吗?”
韩少游如实说:“我进宫去见了圣上。”
继而反问:“越国公夫人——乔太太,你的身份,是我想的那样吗?”
乔翎心脏漏跳了一拍,稍显愕然的看着他,小声问:“皇帝告诉你的?!”
韩少游饶是早有猜测,真的坐实之后,也觉惊诧:“你真的是?!”
他嘴唇做出“公主”的口型来。
乔翎心想:天呐,原来我真的是公主!
这是皇帝说的,怎么会假?
“唉,”她叹口气:“还是叫你知道了。”
韩少游起初一怔,回神之后,不由得摇头叹息,深有种物是人非,旧时宫廷燕、飞入百姓家的唏嘘。
这是太宗皇帝的后人啊……
向怀堂落后几步,神色随意的打量着越国公府的庭院花木,再一回神,就见自己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自己前边,是眉头微蹙、忧心忡忡的师姐。
他盯着乔翎看了会儿,说:“你怎么了?”
乔翎忧心忡忡:“坏了,师弟!我成公主了!”
乔翎唉声叹气:“这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公主呀!”
向怀堂:“……”
向怀堂很茫然:“啊?”
你是公主,那我是什么?(不是)
“很吃惊吧?”乔翎很理解的拍了拍他胸膛:“毕竟从前都是小人物,哪跟皇室接触过呢,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向怀堂稍显无语。
然后问:“谁说你是公主?”
乔翎道:“皇帝说的呀!”
向怀堂叫这答案震惊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皇帝说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乔翎理所应当的道:“他告诉韩相公,韩相公告诉我的呀!”
向怀堂:“啊?!”
向怀堂愣住了,脚下机械性的向前,思绪却为之停滞住。
知道有问题,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怎么会告诉韩少游,说师姐也是太宗皇帝的后人?
难道那一支不是只留下我一个后人吗?
他在打什么主意,其中是否有诈?
向怀堂心底暗生疑窦,那边乔翎已经快走几步,到了韩少游近前,小声问:“韩相公,你说我之后该怎么办呀?”
韩少游还当她是在为高皇后一系和窦后一系的龃龉而忧虑,因而低声宽慰她道:“乔太太无须忧虑,圣上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向怀堂他都没管呢。
哪知道乔翎听完之后,眉毛就竖起来了:“难道他还敢对我做什么?!”
韩少游诧异的张开了嘴,回神之后,为之失笑:如此气魄,不愧为太宗之后啊!
他想了想,低声说:“出于种种顾虑,皇室是无法公开明确你的身份的,这应该也是约定的内容之一,只是除此之外,若要行些便宜,倒也使得……”
乔翎“哎?”了一声:“比如说?”
韩少游左右看看,靠近她一点,坏心眼的在她耳边说:“比如说,你出去花钱,可以报皇室的账!”
乔翎明显吃了一惊:“这?!”
韩少游很确定的朝她点点头:“可以的!”
钱这东西,对圣上来说无非只是数字,人家那一支连皇位都让出去了,花他点钱怎么了?
大皇子一掷千金买繁国女奴,鲁王在外边横行不法,三皇子前不久刚修了一座连绵数十里的庄子,皇室的公主更是向来豪奢,所费糜多……
诚然那走的都是皇家私库,但架不住韩少游看不太惯这些。
一边是各处衙门为了预算大吵特吵,拍着桌子骂对方十八代祖宗,另一边是皇室众人满天下的撒币,好像钱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想他韩少游位居宰辅,家里先前也就是一个厨娘,一个门房,再加一个车夫罢了……
就这,先前打完刘大,自己估摸着要被流放,也提早把人给遣散了。
反正都是花皇室的钱,还不如叫他看的顺眼的人去花呢——反正越国公夫人就绝对不会一掷千金去修一座连绵几十里的庄子!
乔翎尤且有些不确定:“真的能花?”
韩少游再次肯定:“真的能花!”
乔翎彷徨不已:“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呀……”
“此事极易,”韩少游大手一挥:“我去找宗□□,让他们给你刻个章,记录在档就行了,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就盖章,最后他们会去找宗正寺报账的,宗正再去找皇家财库。”
乔翎觉得靠不太住:“这,能行吗?”
韩少游打了包票:“一定行!”
前边就是今晚行宴的地方,先前眼见二人有话要说,张玉映特意落到后边去,这时候便加重脚步上前,提醒性的叫了声:“娘子。”
二人瞬间会意,快走几步追上梁氏夫人和卢梦卿,一处往厅中去了。
正是夏夜,院子里支了烤架,一只羊被切成两半,被烤的滋滋冒油,厨娘们用头巾扎起头发,衣袖用襻膊整齐的束起,正用刷子将香料抹到肉上。
老太君显然与两位相公相熟,见到人之后,便起身相迎,二人忙道不敢,宾主客气几回,终于落座。
乔翎的位置在梁氏夫人下首,只是却也注意到旁边的坐席空着。
她心头一突,略一偏头,芳衣便迅速迎了过来,低声道:“太太,国公身体不适,没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