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为之奈何呢。
将心比心,换成她,也是不情愿跟这样的人家来往的。
东平侯夫人到底放心不下女儿,宴后专程去寻承恩公夫人说话,小苗氏看起来倒是淡淡的,知道姐姐不太想见到自己,便低眉顺眼的坐在母亲身边,并不言语。
刘家的几个年轻妯娌们没怎么经历过大事,门第也不如长嫂显赫,眼见今日情状,难免有惶惶然之感,如同一群受惊了的雀鸟,瑟缩着聚在一起取暖。
间或用复杂的、夹杂着一点歆羡的眼神看一看长嫂之外的另一个妯娌。
如承恩公夫人大苗氏一般,太叔氏是正经的侯府女儿。
她的父亲是当代靖海侯,母亲唐氏是宰相唐无机的族妹——天后执政时,唐氏的母亲、也就是太叔氏的外祖母曾经官居宰相。
她的叔叔太叔洪正为京兆尹,太叔洪的妻子,是韩王之女成安县主。
要论出身,并不逊色于承恩公夫人。
但太叔氏又要比承恩公夫人幸运的多。
承恩公夫人是圣上为了给母家增加一点底蕴和体面,半是强迫半是询问下做的媒,而承恩公人才资质极其平庸,内宠颇多,夫妻不睦,当然也就是意料之中了。
而刘四郎却是刘家最出众的孩子。
刘家诸子,只有他和承恩公是嫡出,承恩公像老承恩公,刘四郎像那个早早被老承恩公气死了的亲娘。
相貌好,人又聪明,颇得圣上看重,最要紧的是,太叔氏喜欢他。
不然,依照刘氏的家风,老承恩公敢上门提亲,靖海侯真能把他打出去!
起初靖海侯还劝女儿:“你看看刘家那些人——”
太叔氏说:“四郎跟他们不一样的,我喜欢他。”
靖海侯冷笑一声:“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不喜欢?!”
太叔氏斩钉截铁道:“当然喜欢啦!”
靖海侯怒发冲冠:“他喜欢的是你吗?!”
他拍着自己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糙脸,用力道:“他喜欢的是我!相中的也是我!”
太叔氏:“……”
靖海侯夫人唐氏原先还在旁听着,这会儿也不由得咳嗽起来:“你别乱说话啊!”
靖海侯怒道:“我乱说什么了?她要不是我们俩的女儿,你看刘家那个瘌痢头理她不理?!”
又愤愤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你能不能不要跟个没事人似的,就在那儿干看着?!”
靖海侯夫人倒是真的无所谓:“孩子就是这样的,你非要跟她拧着来,她未必不敢跟刘四郎私奔。到时候跑了更麻烦。”
她说:“那个刘四郎我也见过,相貌是配得上的,有才干,也没有刘家其余人的那些恶习,孩子又喜欢,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太叔氏听得眼睛一亮,紧接着就听母亲说:“反正她还年轻,要是成婚之后刘四郎暴露本来面目,再改嫁也来得及。就算从此死了姻缘之心,也养的了。”
太叔氏:“……”
靖海侯听罢,满腹怒气全朝着妻子去了:“你看她这个死心眼的样子,倘若所托非人,又死硬着要留在那儿怎么办?!”
靖海侯夫人听得诧异:“那就叫她留在那儿啊,这种不知好歹的孩子,接回来做什么?祸害我们一家子?”
太叔氏:“……”
靖海侯:“……”
靖海侯又说:“要是他装上几十年,才暴露本来面目呢?一辈子最好的年纪,全都给耽误了!”
靖海侯夫人语气愈发从容:“那时候她都多大了,还拿不住了主意?拎不清的人,那接回来也是个祸害,更不用管了。”
太叔氏:“……”
又说丈夫:“做人少操心,别太膨胀,我看我们俩未必还能活几十年那么久。”
靖海侯:“……”
靖海侯夫人旁若无人,又问女儿:“嫁吗?嫁的话府上这就开始筹备。”
太叔氏:“……我再想想。”
她很慎重的思考了成婚后可能面对的一切,也考量了刘四郎所能给予的让步,最后决定:嫁!
靖海侯夫人就开始拉着丈夫给女儿操持婚事。
一晃十来年过去,夫妻俩日子过得倒还不坏,算是神都中的恩爱夫妻了。
这会儿东平侯夫人与两个女儿聚在一处说话,靖海侯夫人同妯娌成安县主,乃至于女儿太叔氏也正聚在一起言语。
成安县主已经眼见到今日刘家府上之寥落,不由得道:“后几天还继续开席吗?”
按照时下的风俗,怎么也该有个七天才行。
只是看眼下这架势,再继续下来,只会叫自家难堪。
靖海侯夫人摇头道:“多半不会了。”
太叔氏心里边还记挂着方才见到的一幕,心下有些不安,低声同母亲和叔母道:“我怕大房那边后头有的闹呢……”
靖海侯夫人与成安县主对视一眼,齐齐叹一口气。
靖海侯夫人都说:“承恩公夫人这些年,也真是忍够了。”
青春妙年,又是那样的出身和品貌,嫁给一个处处不如意的丈夫,刘家的门风又糟,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有种莫名矮了人一头的感觉……
没跟老承恩公夫人一样早早气死,就算是好涵养了。
成安县主同侄女道:“你们夫妻俩商议商议,不然还是早点分家吧。”
太叔氏低声道:“早就闹起来了,只是被四郎压住了,前头人刚走儿女们就大打出手,这也太……”
她叹了口气。
来客远比预料当中的少。
更出乎预料的是,别的皇子和公主们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尽了最简薄的礼节便罢了,而大皇子来的虽晚,但留的最久。
大皇子妃甚至于还以后辈礼节去拜见了承恩公夫妇,虽然后者没有领受,但也实实在在的要承情。
承恩公饶是刚同妻子生了龃龉,也不由得同她感慨:“真正是日久见人心!说起来,大公主可是嫡亲的外甥女,不过走一趟便罢了,真是没良心!怪道人说外甥是门前的狗,吃完了抹抹嘴就走……”
这短短的一席话,贡献出无数个笑点,因为过于密集,承恩公夫人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笑比较好了。
最后她只觉得讽刺,又觉疲惫,牵动一下嘴角,没说什么。
大皇子表态愿意留席七日,为承恩公府撑起颜面:“就算不是为了舅公,也是为了祖母她老人家!”
承恩公喜不自胜,千万个感激。
刘四郎知道之后,私下里去找了哥哥,果断道:“不办了,就今日一天,随便找个近的日子,赶紧下葬!”
承恩公面露愠色:“老四,这也太……”
刘四郎索性戳破了跟他说:“大皇子没安什么好心,至少不是真的要帮我们撑什么场子!”
“再开几天席,我们就要丢几天人,颜面本就所剩无几,丢不起了!”
“他此来一是为了展示孝道,二是为了显示风度,三是为了踩大公主一脚,我们何必去掺和这些事?趁早散了拉倒!”
刘四郎瞥一眼屋外众人,嗤笑道:“我看自家的几个兄弟们早就耐不住了,谁有心思办丧,都等着分家呢!”
承恩公尤且不平,脸色涨红:“这,我们岂不是成了全城的笑话?!”
短短一句话,又贡献了极其绵密充沛的笑点。
刘四郎都不由得牵动了一下嘴角,加重语气:“不办了!”
又说自己大哥:“不要跟大嫂摆脸色,以后须得倚仗岳家的时候还多着呢,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侄子和侄女们!丧仪结束,我们一处往两处岳家去致谢,再单独设宴,隆重些,请他们来府做客。京兆尹一家要请,郑国公府的人也要请!”
郑国公府的人……
承恩公只觉得恼火:“姓陈的一个都没来,就小苗氏干巴巴的过来了!这种亲戚还有什么必要走动?!请他们来,还不如出去喂喂狗!”
刘四郎厉声告诫他:“郑国公府的人来与不来,是他们的事情,但请与不请,是我们的礼数!过几日分了家,先前那些乱糟糟的亲戚统统给我断掉,好生同几门贵亲维持着关系,今日但凡是来了的,也都别冷落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自己不要脸,也要给儿孙考虑的!”
又说郑国公府的事情:“他们要是真的半分情面都不留,小苗夫人也来不成!大抵还是顾及着儿媳妇的情面,也考虑到宫里的贵妃和鲁王,这才叫儿媳妇替他们带了礼物过来!”
承恩公先嘴岳家,再嘴郑国公府,结果都被弟弟给呛回去了,实在不能不灰心丧气,倍觉憋屈。
又想起另一个出气口,也就是这事儿的根源问题来:“说到底,还是越国公夫人多管闲事!领着头打我们家的脸,我们家难道惹过她?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怨气冲天:“韩少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个小官家的女儿,没完没了的纠缠起来,搞得我们家鸡犬不宁,满神都这么多人家,就算是个五品的门第办事,也没有这样难堪的!”
承恩公说到最后,唾沫横飞,恨得牙根紧咬:“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母家啊,两个贱人!”
刘四郎心累极了:“你也不要去招惹越国公夫人……”
他心想,那位了不得的贵人,多半是越国公夫人牵线给韩少游认识的,而越国公夫人能认得那等人物,甚至于还能委托他去做事,本身就是相当了不得的事情了。
这种不知根底、神鬼莫测的人物,比东平侯府、郑国公府可怕多了!
承恩公又一次被弟弟撅了回去,当下再也按捺不住:“没由得连个乡下来的野婆娘我都惹不起吧?难道她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
刘四郎欲言又止,知道自己大哥是个什么水准,实在不敢把能捅破天的大事告诉他,只再三告诫:“不要去惹越国公夫人,当然,除了越国公夫人之外,也别去惹人,安分点吧!”
承恩公心想,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你在教我做事?
表面上敷衍着应了。
倒是真的听了刘四郎的话,迅速把丧事了结掉了。
晚点乔翎知道,还纳闷儿呢:“吃一天席就结束啦?不是说大皇子要在那儿待七天的吗?”
张玉映穿着家常衣衫,坐在塌上折衣服,闻言道:“说不得就是因为大皇子说要待七天,才匆忙散了的呢!”
乔翎先前倒是见过大皇子夫妇一面,不过那也是新婚之夜的事情了。
大皇子一张方面,脸上时常带笑,看起来也是个很和蔼的人。
大皇子妃生的秀美,叫人想起南边的青山绿水来,眉宇间的神色倒是含着几分威严。
她忽然想起一事来:“大皇子的封号是什么?好像一直都是大皇子大皇子的叫着,很少以封号称呼?”
张玉映叠完衣服,又起身去将案上将败不败的那束百合从花瓶里抽了出来,继而告诉她:“大皇子的封号是‘楚王’,大公主的封号是‘昌华’,只是他们出于各自的考虑,除了特别正式的对外公文上,基本上不会用自己的封号,反而会用齿序……”
乔翎了解了:“无嫡立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