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映为之一笑:“正是这个道理。”
又道:“说起来,大皇子同咱们府上还是拐着弯的亲戚呢!”
乔翎愣住:“是吗?”
张玉映道:“大皇子妃出自赵国公府,那是老太君和姜二夫人的娘家呀!”
乔翎为之轻叹口气:“你们神都的亲戚是真多啊,这家扯着这家,盘根交错!”
张玉映笑道:“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呀……”
总而言之,承恩公府的丧仪就这么胡乱又狼狈的落了幕,成全了一场大戏的同时,也叫无数人有了谈资。
对此,千秋宫里的太后娘娘始终不发一辞。
反倒是刘四郎在觐见圣上的时候,主动请罪:“为着家里的事情,几次叫太后娘娘烦心,又屡次劳陛下担待,再如何深厚的亲缘,也早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老父已丧,剩下的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再去纠缠吵闹,惹得上下烦心,就太不应该了……”
圣上叫他起身:“正经的表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刘四郎坚持叩首之后,才肯起身:“正是因为陛下宽厚,臣才更不能有负于您的圣恩啊。”
等他走了,大监听见圣上唏嘘出声:“难为刘家那么个烂泥潭,居然出了这么个灵秀人。”
大监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
……
这日姜迈的精神好了些,乔翎便知会梁氏夫人一声,往包府上去探望罗氏姨母。
梁氏夫人同小罗氏没什么交情,一个是原配的妹妹,另一个是继室,本就有些尴尬,但外甥协同妻子去探望姨母,她是很赞同的:“早该去看看了,那边待国公是很用心的。”
只是告诫乔翎:“早去早回,仔细顾看着国公,人家是一番长辈的爱护之心,要是在那儿有了点什么,反倒不好。”
乔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知道了,婆婆。”
梁氏夫人看她一看,摆了摆手,乔翎便脚步轻快的出去了。
姜迈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包府了,此番再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表弟跟底下的两个表妹看着他,既好奇,又陌生。
小罗氏倒是很高兴,看着他又哭又笑,还专程叫已经出嫁的长女回来帮着操持午饭。
小包娘子悄悄问母亲:“阿娘,你哭什么呀。”
小罗氏哽咽道:“那是我姐姐的孩子啊!”
倒是叫乔翎有点不好意思了:“原想着来吃个便饭,没成想连包家姐姐都给惊动了……”
小罗氏的长女生的很像母亲,人也如同江南水乡一般婉约轻柔:“一家人何必说这种生分话?”
吃完饭,说了会儿话,夫妻二人便同小罗氏辞别。
小罗氏也不强求,只说:“有空再来,姨母随时都欢迎。”
亲自送他们出了门,又专程拉着乔翎的手,用力的握了握:“你是个好孩子,姨母都知道,只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乔翎笑着摇头:“您这么说,就太过了,国公待我也好呀!”
就此别过。
马车向前,姜迈忽的道:“我们去找找那个玩杂耍的?我有很多年没有到市集瓦子里去过了。”
乔翎先说了句:“去!”
说完又迟疑了:“你累不累?”
姜迈温和道:“坐在马车上,有什么累的。”
于是就去了。
夏天逐渐过去,秋日就要来临。
这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候,温暖,但又不至于热,有风,但也不至于冷。
驼铃声在空气中晃动,夹杂着不知名的香料气味,穿着各式衣衫的男女说笑着行走在街道上,不同店铺的旗帜在微风中招展。
乔翎把车帘系个疙瘩,夫妻俩探头向外张望,马车在东市这边转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曾经预约过的那个杂耍人。
“我还当娘子忘记这事儿了呢!”
侍从们请他收拾东西上车,乔翎则盘算着晚上去老太君那儿凑个热闹:“咱们家里边的人小聚一下,再烤上几只羊!”
姜迈笑微微的看着她,说:“好。”
这时候乔翎听到了一阵鼓声,起初她是没当回事的——因为东市这边本就嘈杂,附近也有寺庙,钟声也好,鼓声也罢,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坐在她对面的玉映脸色变了,稍显不安的顺着半开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看。
乔翎心下微动:“怎么,这鼓声有什么古怪吗?”
张玉映神情有短暂的凝滞,继而很快强笑起来:“也不算是吧,这种鼓声,这种频率,只有在卖人的时候才会有……”
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有被卖的人是官家出身,才会用这种鼓,以此做为区分。”
乔翎神色微凛,一掀帘子,吩咐下去:“去问一问,看是怎么了?”
侍从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报信:“有个东边来的客商在卖人,卖的是……”
乔翎观他神色,心下惊疑:“卖的是谁?难道我还认识?”
侍从低声告诉她:“卖的是前鲁王府东阁祭酒王群之女。”
乔翎与张玉映对视一眼,皆变了脸色。
乔翎不由得问:“王长文的女儿,何以沦落至此?”
侍从遂把当初之事说与她听:“王长文纵马伤人,害了几条性命,正好叫邢国公遇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使得王长文死于马蹄之下,鲁王知道后,就把王长文的家小赶走了,想是家门败落,无人支撑门第,以至于此。”
乔翎默然几瞬,道:“王长文纵马伤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侍从缄默之后,道:“就是您买下张小娘子当天的事。”
乔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姜迈沉默着听完了所有,忽的伸臂握住她手,轻声说:“跟你没有关系。”
“太常寺公开发卖,王长文可以买,你当然也可以。”
“王长文纵马杀人,自己死于马蹄之下,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更与你无关。”
“至于王家后来发生的事,是鲁王催动默许,更同你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又一次重复:“跟你没有关系。”
继而吩咐下去:“走吧。”
侍从行个礼,默不作声的退下,马车再度向前。
车厢里一片静默。
如是过了片刻,姜迈终于轻叹了口气:“不然,我们就去看看?”
乔翎眼巴巴的看着他。
姜迈无可奈何,终于轻叹一声:“爱多管闲事的小郎君啊……也罢,那就过去看看吧。”
第39章
买卖奴隶,东市里有专门的地方。
马车载着乔翎几人过去,一路靠近。
张玉映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于过往之事的唏嘘与感怀,也有对于今日之事的疑虑与不安。
东市卖人,其实并不稀奇。
有从前的官家子女沦为奴隶,也不算稀奇。
但是从前与自家娘子生过一点龃龉的王长文之女被发卖,又恰恰叫自家娘子知道,这件事很稀奇。
如若所料不错,只怕是有人开摊唱戏,就等着自家娘子过去呢!
张玉映隐约猜到前边可能有个火坑,但是又没法子说,娘子,你不要去。
如果娘子不去,当初又怎么会在神都城外救下她?
秉性如此,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更改的呢。
乔翎神色略略有些萎靡,姜迈向来平静无澜的脸孔上,也少见的浮现出一点担忧来。
他安抚似的覆住了她手背。
乔翎于是萎靡着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另一只手卷着衣角,说:“神都里有些人很好,可是有些人很坏。”
姜迈说:“神都城里的人,心里都有一口井,能看见,但下井之前,谁都不知道这口井有多深。”
乔翎道:“我也知道,我救不下所有有这样境遇的人,但是……”
她的手按在心口上:“要是遇上了却视若无睹,这里会很不舒服的!”
姜迈说:“那就大胆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乔翎点了点头,继续在他肩头上靠了一小会儿,又往他脖颈上凑了凑鼻子,深吸一口。
姜迈有些怕痒,笑着侧了侧头:“你做什么?”
“我闻闻你,”乔翎说:“姜大小姐,你香香的,很好闻!”
这一回,姜迈真正的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连带着肩头都抖了起来。
乔翎靠不下去了,好在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地方。
他们二人言语的时候,张玉映默契的没有说话,车帘掀开一线,瞥见坐中一人,神色忽的顿住,眼见二人言语结束,这才轻轻道:“娘子,承恩公也在这儿。”
乔翎心下微凛:“是他在卖王娘子吗?”
张玉映摇头:“他该是来买人的。”
乔翎点点头,抱住姜迈肩头在他脖子上深吸一口,正待带着张玉映一起下马车,忽的反应过来:“玉映,你在车上,别下去!”
张玉映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什么都瞒不过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