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氏有些失魂落魄:“怎么会选朱娘子做皇后呢……”
贤妃听着,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妹妹,别失言了!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
夏侯氏回过神来,脸上有些恍惚,低下头去,很小声的说:“刘姐姐,我就是觉得……”
她几经纠结,终于委屈的说了出来:“我就是怕她抢走圣上啊,她那么漂亮,那么耀眼!我先前就怕,可阿娘进宫的时候跟我说,定国公府从来没有女儿嫁入皇家,叫我不要杞人忧天,这才过去多久?朱娘子就要进宫来做皇后了!”
夏侯氏抽泣着哭了起来:“别人骗我也就算了,我阿娘居然也骗我!”
定国公府从来没有女儿嫁入皇家?
贤妃听闻之后,头一个念头就是——这怎么可能!
她按下心底诧异宽抚住夏侯氏,转而悄悄去查,这才发现夏侯氏说的居然是真的——没有任何记载显示,定国公府朱氏出过皇后、亦或者皇子妃!
这可太古怪了。
皇室从前居然没有跟朱氏联姻过吗?
只是贤妃在宫里边待的久了,已经知道适当消减自己的好奇心,不要过多生事的道理。
她有女儿。
对她来说,再没有比好好抚养女儿长大更重要的了。
几年之后,帝后大婚,朱娘子入宫,成了朱皇后。
她生的很美,那是一种令人为之恍惚的美丽,言谈举止之间,都流露出难以言表的尊贵和从容。
朱皇后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甚至于待下可以说是宽和。
但这种宽和又跟贤妃身上那种近乎慈悲的意味截然不同。
朱皇后的宽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彼时夏侯氏已经因有孕晋封德妃,气势正盛,她误以为朱皇后是上一个贤妃,因而趾高气扬的生出僭越之心后,朱皇后毫不犹豫的出手整治了她。
她没有惩处德妃,因为德妃彼时身怀有孕。
朱皇后传召德妃的父亲入宫,以其教女不善、有辱天家为由,叫他跪在宫门前诵读《礼记》三个时辰。
须得知道,那可是朝中文武勋贵上朝的必经之路啊。
而德妃的父亲作为当今东宫时的旧臣,在当今登基之后,向来都是超脱于寻常臣子的。
贤妃听闻之后,都觉得真是杀人诛心!
偏偏朱皇后拿到了板上钉钉的把柄,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德妃不能眼见父亲因为自己的不当行径而受辱,哭着去向朱皇后叩头请罪,却只叫她的父亲又加了两个时辰的刑期——朱皇后冷冰冰的回应她,德妃为了自己有错在身的父亲,连腹中皇嗣都可以拿来作为筹码吗?
贤妃能知道消息,太后娘娘和圣上也是一定能够知道的,只是两宫始终没有发话,最后德妃的父亲是被人抬着出宫的,回府之后便大病一场,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了。
在那之后,德妃简直敬畏朱皇后如虎狼,又恨之甚深。
如是又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朱皇后终于有了身孕。
所有人都是高兴的——就算是装,也得装得高兴!
然而头一次叫贤妃看出来不高兴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皇后的母亲、定国公夫人。
那其实是个偶然。
当时贤妃往朱皇后宫中去探望她——几年相处下来,二人交情还不错。
不曾想刚拐到朱皇后宫室的正门处时,却见定国公夫人正从里边出来。
倘若是寻常时候,贤妃该过去同定国公夫人说几句话,稍加寒暄的,只是定国公夫人脸上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甚至于可以说是大失所望……
是以贤妃当即便后退几步隐回拐角,直到定国公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才重新往朱皇后处去。
贤妃心想,难道是朱皇后出了什么意外?
可若是如此的话,定国公夫人哪能匆匆离去呢。
如若是皇嗣有什么不妥……
可前几日见到朱皇后时,她脸色还是很好的。
贤妃心下犹疑不定,往殿内去拜见朱皇后,却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明亮,看不出丝毫不适的形容来,贤妃当然也就不好出言刺探人家的私隐了。
只能想,定国公夫人如此失望,难道是因为朱皇后腹中怀的是一位公主?
虽说才几个月,但据说很有本事的那些大夫,是能够诊出男女的。
可是贤妃又忍不住想,即便是公主,那也不至于啊。
朱皇后还很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再则,公主也未必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不是?
她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
宫里边多得是匪夷所思之事,既然同自己无关,又何必冒着生事的危险,去刨根问底呢。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朱皇后临盆之际却出了意外,是夜,她艰难的生下了一个死胎,自己也香消玉殒……
那是一个深夜,宫里的妃嫔们都在殿外等着,太医来报腹中皇嗣太大,难以生产之后,殿外的妃嫔们之间响起了一阵耳朵难以听闻到的骚动声。
太后娘娘吩咐她们各自回宫,众人自然都得听从,再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
有些人私下里议论,说必定是太后娘娘下令舍母保子,所以朱皇后才丢了性命,只是没想到皇嗣在母亲肚子里留的时间太久,早已经没了气息……
贤妃听得心惊肉跳,此后因之而生的风波更是令人骇然。
因为后边妃嫔们为朱皇后哭灵的时候,太后娘娘使人送了一盘刚被割下来的舌头过去,血淋淋的摆在众人面前!
其中有一条属于当时很得宠的淑妃。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了。
当然,曾经盛宠一时的淑妃,也就此销声匿迹。
不曾想多年之后,却从大公主口中牵连出此事,因而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过往。
大公主从母亲的话里抓住了很要紧的两点:“朱皇后怀孕之初,定国公夫人入宫来探望女儿,离宫时流露出很失望的神色?”
贤妃点头道:“是的。”
大公主又问:“朱皇后生产的时候,宫门已经落锁了吗?”
贤妃知道,女儿想问的是,朱皇后生产的时候,是否断绝了宫内同宫外,尤其是同定国公府之间的联系。
她告诉大公主:“宫门已经落锁了,但是彼时定国公夫人就在宫中——朱皇后临盆前一个月,她便进宫来了。”
大公主几不可见的蹙起眉来。
如此一来,所谓太后娘娘为求皇嗣而舍弃朱皇后的说法,大概率就不会是真的了。
一直以来,镇、安、宁、定四家公府都被称为皇朝四柱,他们负责戍守四方,有着异常尊崇的地位,定国公夫人还在宫中,想来是不可能眼看着太后娘娘下令剖开自己女儿的肚子,取出皇嗣的。
对于定国公府来说,皇嗣以后可能还会再有,但做皇后的女儿可只有那一个!
且依据大公主对太后娘娘的了解,她也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当今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女罢了,太后娘娘可什么都没说过。
彼时当今膝下早就儿女双全,太后娘娘就更没必要为了一个孙辈,害了朱皇后性命了。
短暂踯躅之后,大公主又问:“娘娘是否知道,当初朱皇后诞下的那个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贤妃又是一怔。
彼时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现下再去回想,却是疑窦重重。
她缓缓回忆着那个夜晚,神情中不可避免的显露出几分迟疑来:“没有说过,没有人说过是男是女……太后娘娘也好,定国公夫人也好,都只用‘皇嗣’二字来形容那个孩子,没人说过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大公主若有所思。
“定国公府……”
贤妃低声念着这四个字,脸上短暂的显露出一点恍惚来。
大公主忙道:“娘娘是想起了什么吗?”
贤妃看了她一眼,却摇头道:“我想到的事情,同朱皇后的事情没什么干系——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在太后娘娘处侍奉时,听太后娘娘与唐红闲话,她们说起来,皇朝四柱之中,安国公府才是最特殊的一家……”
大公主微觉讶异:“梁氏一族?”
贤妃点头:“实际上,安国公府梁氏同皇室之间的关系是最紧密的,梁氏的女儿,有很多做了皇子妃,甚至出过皇后。这两代没有出过皇妃,是因为武安大长公主嫁入了梁家,联系已经足够紧密了——”
“你要知道,先帝之时,皇脉单薄,先帝只有那一个同胞妹妹,却独独许给了梁家,除了先帝的异母弟弟韩王之外,太后娘娘只短暂的抚养过安国公之女、如今的越国公府太夫人,以此就可知道梁氏的独特地位了。”
大公主只觉得疑云重重:“梁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贤妃微露迟疑之色:“我隐约有些耳闻,据说,梁氏一族是真正的道脉……”
大公主奇道:“‘道脉’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贤妃平和的看着女儿,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圣上无意间说起来,我没有问。事实上,这两个字也是我听声音猜测的。”
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告诫她:“稍后去见了圣上,他不说,你一定不要问。”
大公主神色微变。
贤妃看着她,欣慰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方正的孩子,不会做那些阴诡之事,如果不是打算将此事告知圣上,你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来见我呢?”
她说:“我很高兴,你是个好孩子。”
……
辞别了母亲之后,大公主遂往崇勋殿去求见圣上。
进殿之后,她很郑重的行了大礼。
圣上见状不免惊奇:“平白无故的,何以如此隆重?”
大公主道:“儿有很要紧的话想同阿耶说,请您屏退左右。”
圣上听得神色微动,倒是没有十分迟疑,当下摆了摆袖子,监正便会意的领着殿内的侍从们退出去了。
他问:“你想说什么?”
大公主遂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日前,我的长史收到了一封密信,但那信却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我的。信封里有一块专供皇室的锦缎作为凭据,信中说,有极其要紧的秘密意欲告知与我……”
圣上不动声色的听着,并不评说什么,只是在大公主将整个过程都全盘托出之后,才失笑道:“怎么会来告诉我?”
大公主并不掩饰自己此时的彷徨:“说真的,儿此时有些心乱如麻。”
嘴唇嗫嚅着动了几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越国公夫人,是您跟朱皇后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