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英国公夫人再度开口:“作为儿媳,你又与妯娌不睦,对外交恶姻亲,四处结怨。”
世子夫人气愤不已的反驳:“越国公夫人也能算数吗?!”
英国公夫人淡淡道:“真的只有越国公夫人吗?”
世子夫人嘴唇颤抖几下,目光扫视满厅来客,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室内一片寂寥,只有那白发史官奋笔疾书。
明黄色的灯火轻微的颤动着,与会诸人神色上好像都裹着一层结了冰的壳儿,那点光,一丝一毫也没能照进去。
冷汗悄无声息的顺着世子夫人的额头滑落下来。
她面红耳赤,心惊肉跳,意欲反驳,可是……
乔翎倏然间回想起了小包娘子之前说过的话来。
先前英国公过寿的时候,撞见世子夫人的另一个儿媳妇私下里跟娘家母亲掉眼泪……
这样摧残折磨人家的女儿,人家怎么可能不恨!
从前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生忍下去,可现在有了机会出这口恶气,凭什么还要忍呢?
英国公府枝繁叶茂,姻亲故旧多半出自公侯之家,世子夫人难道就没有得罪过别的人?
今日乔翎上门,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那之前——事情可都是自己做下的!
这场会议的结果,从开始就可以隐约窥见,一直到最后会议结束,也没有出现世俗意义上的反转。
英国公府最终得以出妻。
不是好聚好散的和离,是休妻。
世子夫人,现下该称呼她母家嘉定侯府的姓氏,改叫祖氏了。
祖氏夫人跌坐在地,面如土色,似乎是提了一口气到喉咙里想要言语,然而下一瞬,眼前一花,五脏打飘,身体如一片雪花似的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祖氏夫人的弟弟嘉定侯强撑着叫人来搀扶姐姐出去。
剩下的,就是英国公府和嘉定侯之间的事情了。
“也算是两败俱伤了。”出去的时候,乔翎这样说。
梁氏夫人稍觉诧异的看着她。
乔翎有点无语:“婆婆,我也不傻的好不好!”
世子夫人诚然面目可憎,但英国公府也未必全然干净。
英国公自己有六个儿子,六个儿子又生了二十几个孙儿——这还不算英国公的兄弟和府上旁支呢!
人一多,心思就杂,要争利,要掐尖儿,纯粹的柔软好人,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世子夫人是侯爵之女,也有过青春鲜妍的时候,她在这钟鸣鼎食的富贵里面目可憎的磋磨着别人,也在这深宅大院里被别人所面目可憎的磋磨过。
或多或少,都是委屈过的。
今日之后,各家再嫁女给英国公府的时候,只怕心里边也得好生盘算盘算了。
梁氏夫人也明白这道理,心下难免唏嘘,跟儿媳妇并肩走出去一段距离,忽然间发觉不对——哎?忘记跟我娘说一声了!
她有点心虚,悄咪咪回头去寻,正对上武安大长公主温和投来的视线,后者朝她笑了笑,继而摆了摆手:“去吧,太晚了。”
梁氏夫人咧开嘴笑了,神情明朗,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从前还没有出嫁前,在安国公府时的场景。
这会儿旁边还有个人很热情的把她喊醒了:“外婆~我跟婆婆这就走啦,有空我们一起去看你~还有邢国公夫人,再见啦~”
梁氏夫人:“……”
周围其余公候夫人的目光感情各异的投了过来。
邢国公夫人眼眸微亮,笑着朝她应了声:“好。”
梁氏夫人简直要丢死人了,二话不说,拉着丈育闷头就走。
乔翎给扯了一个趔趄,不由得委屈叫道:“婆婆,你慢一点嘛!”
梁氏夫人简直要烦死了:“癫人,住口!你造谣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
乔翎:“……婆婆,你心胸宽广一点嘛!”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没当场把你打死,你就偷着乐吧!”拽着她大步往前。
夜风轻啸,婆媳二人脚下走得飞快,好像后边有鬼在追似的,倒显得武安大长公主与邢国公夫人气定神闲了。
二人一路前行,即将步下台阶的时候,邢国公夫人一抬眼,正瞧见那婆媳二人的身影飞速消失在视线中。
她因而轻笑起来,神情柔和下来,悄声问武安大长公主:“是那个孩子,是不是?”
武安大长公主转目看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邢国公夫人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来,眉宇之间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慈爱的柔情:“她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呀,一直到周岁呢,那时候还是个很小的娃娃,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啦……”
……
越国公府。
乔翎往梁氏夫人处去了之后,便再没回来,姜迈使人去问,才知道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
他微觉诧异,再仔细一想,又觉得并不奇怪了。
夜色还长,姜迈并不急于歇息,使人泡了壶茶,坐在灯下翻书,等待自家郎君回府。
他身体孱弱,并不太能消受得了茶饮入口,只是如同喜欢剥橘子一样,斟水摆在那里,享用茶的清香之气。
一壶茶添了两回,香气愈发清远,却有外边侍从来报:“国公,京兆尹来访,因为太夫人和太太都不在,只得禀到正院这边来了。”
京兆尹太叔洪?
姜迈将书合上,心想,这位天子近臣来做什么?
管事又低声说:“京兆尹轻车简行的,看起来,是不想引人注意。”
姜迈微微颔首,使人请太叔洪往前厅去,自己也动身过去。
太叔洪身着常袍,来的匆忙,脸上也不免带了几分焦灼,见到他后客气拱手,笑问一句:“怎么不见越国公夫人?”
姜迈心下微动,告诉他:“我妻协同太夫人,往英国公府去了。”
这却是太叔洪不知道的事情了。
他面露惊色:“两位夫人漏夜往英国公府去——”
姜迈自觉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在京的公候之家,该当都有人过去。”
太叔洪恍然:“原来如此。”
姜迈瞧他神色,难免要问一句:“京兆尹漏夜来访,又是所为何事?”
太叔洪笑了一笑:“今夜神都城中,发生了一桩血案。”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姜迈眉头微动:“愿闻其详?”
太叔洪略一沉吟,继而告诉他:“承恩公死了。不只是他,今晚,承恩公府一共死了三个人。”
……
乔翎协同梁氏夫人回到越国公府,刚到门口,就听门房来报:“方才京兆尹来见太太,因您不在,便报到国公那儿去了。”
京兆尹?
梁氏夫人难免不解:“大晚上的,他来找你做什么?”
乔翎很茫然的说:“我也不知道呀!”
婆媳俩一起进了门,没走多远,倒是遇见正往外走的太叔洪了。
视线对上,两方都有些怔楞,回神之后,不免要近前言语。
梁氏夫人客气的留客:“怎么刚来就走?叫成安知道,倒要埋怨我待客不周了。”
太叔洪的妻子是韩王之女成安县主,同梁氏夫人是挺要好的表姐妹。
太叔洪笑着拱手:“实在是公务在身,改天,改天吧。”
又问乔翎:“越国公夫人方才一直同太夫人在一处?”
乔翎疑惑的看一眼梁氏夫人,后者也疑惑的看着她。
最后,乔翎道:“不然呢?”
太叔洪紧盯着她脸孔,没错过一丝一毫,这会儿看完,却没发现半点破绽,心里边不免歉疚起来。
他心想,是我太以名声取人了,这样真的不好,得改!
虽说越国公夫人向来急公好义,也同承恩公府有仇,但也不能直接假定承恩公就是她杀的啊!
又想着既然已经告诉越国公了,这会儿也无谓再去隐瞒越国公夫人和梁氏夫人——都是实在亲戚。
如此斟酌之后,太叔洪便告诉她们:“承恩公府出事了,连同承恩公在内,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人。”
梁氏夫人大吃一惊。
乔翎小吃一惊,吃完就回过味儿来了。
她很生气:“姨夫,你这是什么意思?疑心是我杀的不成?我哪是那种会打打杀杀的蛮人!”
梁氏夫人也不高兴了:“我儿媳妇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这是所有人都能证明的,总不能是我勾结了满神都的公侯夫人来帮她作伪证吧?无凭无据,倒是要往我儿媳妇头顶扣罪名来了!”
太叔洪涨红了脸,窘迫不已,连连告罪:“是我的错,我的错,乔太太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乔翎面有愠色:“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怎么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梁氏夫人在旁帮腔:“就是,当我儿媳妇是什么人了!她怎么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太叔洪继续告罪:“都是我的不妥,二位夫人宽宏则个……”
这时候就听外边传来一道随意又不乏沉稳的男声:“我想着跟你道个别再走的,没成想你今晚不在家……”
乔翎与梁氏夫人暂停生气,太叔洪暂停告饶,众人齐齐一怔,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却是个黑衣青年,其人身量异常挺拔,背负一把长剑。
大概是没想到院里这么多人,他立在墙头,话说到一半,便自觉刹住了。
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太叔洪神情凝重,看看他,又扭头看向乔翎,脸上的狐疑之色都要凝成实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