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四周看热闹的人也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这小子在碰瓷!
这下,大家看热闹的心也没了,纷纷散去,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看下去。少年也清楚自己搞砸了,他也不等柳桑宁回答,转身撒腿就跑!
柳桑宁反应过来前,他已经钻进了一旁的巷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等人一走,柳桑宁眉眼间的厉色便缓和了下来。她感觉到身边人一动,随后就听到王砚辞开口:“多谢。”
柳桑宁扭头看向他,问道:“王大人,你好歹也是鸿胪寺卿,怎的还真准备被一少年讹钱不成?”
“也不是等着他讹钱。”王砚辞轻轻笑了笑,“只是见他着粗布麻衣,说话时分明手都还有些抖,可见心里头也是怕的。但即便害怕他也要讹我这笔钱,我便在想,他是否是家中遇上了什么大事急需银子。方才只是在思考,要不要趁着给他银子时,也随他走一趟,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柳桑宁呆住,她没想到王砚辞心里头竟是这么打算的。她不由又多看了王砚辞几眼,觉得这人总是给她一种矛盾的感觉。让她总在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人时,又想要推翻自己的结论,觉得他是个好人。
王砚辞见她不说话,却依旧冲她笑,道:“不过还是多谢柳像胥,像柳像胥这般敢于仗义执言,又公正之人已是不多了。”
柳桑宁想到自己刚开始还准备看他的笑话,此刻见他如此认真地同自己道谢。顿时有些心虚起来,耳根都因为心虚红了。
柳桑宁立即转移了话题:“王大人怎会来老鼠坊这种地方?”
作为鸿胪寺卿,他是不需要巡街的。
王砚辞回答道:“听闻袁硕病了,便来探望一二。”
“袁硕住在老鼠坊?!”柳桑宁有些惊了。虽然她与袁硕几乎每日都在鸿胪寺见面。可她却从不知袁硕是住在老鼠坊这种贫民窟的。
今日袁硕的确请了病假,并没有来鸿胪寺。柳桑宁一时间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一个住在老鼠坊这种贫民窟的人,能有能力走王砚辞的后门吗?
这个疑问几乎是在瞬间就在她心里越放越大,让她还有种必须弄清楚这件事的冲动。于是她立马道:“王大人,我与你同去吧。袁硕与我乃是同僚,若是没遇上便罢了。既然遇上了王大人,又知晓他就住在此地,岂有不去探望的道理?”
王砚辞看向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柳桑宁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应下:“好,那就一起去吧。”
两人并肩走着,夕阳的余晖已经只剩下残留在天边的一丁点。即便如此,道路两旁的屋子,这会儿出来挂灯笼的人都很少。
柳桑宁注意到这些细节,她不用问心里头也清楚,这是百姓们为了省些蜡烛钱。只要还有一丁点的光亮,他们都不会舍得提前点燃灯笼里的蜡烛的。更甚者,或许门口根本都不会挂灯笼。
她儿时曾听崔氏说过,当时崔家家道中落,最难挨的时候,整个家里就连等点灯的灯笼都只有一只,是给崔氏的祖母用的。其他人到了晚上便缩在屋子里尽量不出来走动,若真要走动,也是摸黑。若是有月光的时候还好,借着月光还能稍稍看清楚些。
崔氏那会儿还叹息:“我被夫人做主进了柳府成了良妾,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
即便是柳桑宁觉得在府中最难的那几年,崔氏也说比起先前已经是好日子了。柳桑宁那会儿听了心下凄凉,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有出息,要让崔氏一直过好日子。
老鼠坊里的贫穷令她不由沉默。她住在繁花似锦的坊市里,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什么贫民。「贫民」二字,只活在她的「听说」里。今日亲眼所见,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无力。她明白,这不是她能解决的事情。
王砚辞瞥了眼柳桑宁,见她瞧着街景眼中流露出悲伤之色,忽然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晓布塔族的习俗的?”
“我曾在书中看过。”柳桑宁回答得很快,“后来又找摩罗大师问过,他曾去过布塔族,所以说得更详细些。”
柳桑宁说的「书」其实是摩罗大师自己的游记,像布塔族这样不起眼的部族,几乎不会有人特意为它著书的。
王砚辞回想了许久,也不记得自己在哪本书上看见过介绍布塔族的。但听到柳桑宁提到摩罗大师,他倒是有几分兴趣。
“你说的可是那位在静安寺中的番邦高僧?”
柳桑宁点头:“是。”
“你竟与他相熟?”王砚辞有些意外。
柳桑宁笑了:“我幼时便与摩罗大师相识了,他说我有慧根,我也喜欢同他说话,便经常去静安寺找他玩。”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天真烂漫,倒显现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来。
正说着,王砚辞脚步停下:“到了。”
眼前是一扇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木门,并不宽大,就是老百姓最常住的屋子大小的门。王砚辞抬手叩响木门,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脚步声,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露出了一张柳桑宁熟悉的脸——
竟是顾安?!
柳桑宁微微张大嘴,下意识说道:“顾像胥,你也来看望袁像胥?”
顾安显然也没想到柳桑宁会与王砚辞一同来。他看向王砚辞,王砚辞用眼神向他示意,顾安接收到王砚辞的意思,才回答:“不是,我住这儿。”
柳桑宁嘴巴张得更大了。
等一起进了宅子,柳桑宁才发现原来不仅是顾安在,就连另一位实习像胥蔺家安也在。平日里他们三人在像胥科就十分交好,几乎是形影不离。
柳桑宁见蔺家安穿着常服,顿时也明白过来,她道:“你们三个,一起住在这里?”
两人点了点头,这时袁硕一边咳嗽一边从屋子里披了外裳出来,见到柳桑宁亦是一怔。随即他调转方向,嗖地回了屋子,过了一会儿才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柳桑宁打量了一下他们居住的宅子,这是一座算得上逼仄的宅院。说是有院子,但整个院子大约也只有十来平,旁边有一排屋子,大约三间,瞧着都不大。柳桑宁目测,这宅院比她在百官斋住的那套小院儿差不多大小。
她和春浓两个人住在那儿都略显拥挤,更何况他们是三个大男人?
再瞧这院中摆设,看着很是清贫。
“我们三个是从河东道的善堂一道出来的,我们寒窗苦读十年,为的便是能出人头地。”袁硕同柳桑宁解释起三人为何一起居住的原因,“只是我们囊中羞涩,如今官职未定,我们也不想浪费太多银钱在吃住上,所以就一起赁了这处房屋。”
不用他们说,柳桑宁也知道肯定是因为此处便宜。但令她在意的是「善堂」一词,长安也有善堂。所谓善堂,便是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地方,多是由本地的商贾官宦出钱维持。也就是说,袁硕三人竟是孤儿。
柳桑宁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王砚辞,然后问:“那你们与王大人,是如何相识的?”
袁硕道:“我们曾在城中遇到过王大人,那会儿我们身上银钱被贼人抢去,已是身无分文。我身子骨不算好,那会儿还病了,没有银钱抓药。于是我们三人便想着在街边支一字摊,卖字写信换些铜板。王大人见我字好,又见我病了,便出钱买下了我们所有的字,给了我们银子,不仅够我看病,还够我们赁下这屋子。”
说到几人的相识,袁硕三人脸上都露出感激之情。
“王大人知晓我们不易,帮助我们良多。鸿胪寺要应考,也是王大人告诉了我们。若不是他好心告知,我们三人可能为了填饱肚子,还在四处想法子赚银子,就要错过此次鸿胪寺应考了!”说到这儿,袁硕也是一副后怕的模样。
柳桑宁有一瞬间的脊背僵硬,她觉得自己或许摸到了她先前想的那个问题的真相。
她立即说道:“所以之前你们在窦家楼见王大人,感谢他提拔你们,是因为他将应考的消息告知你们?”
袁硕三人点头。
顾安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脑袋:“我们想感谢王大人,本想着在家中做一桌菜请大人赴约。但大人说祝贺我们能考上,知晓我们入长安后还没吃过一顿好饭,便做东让咱们去窦家楼吃一顿。”
蔺家安想到窦家楼的饭菜,不由吞了吞口水:“虽然那日王大人有事先走了,但我们在厢房里吃的菜,真真儿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过最好吃的。”
柳桑宁听得有些无地自容,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了!
她这些时日一直怀疑他们三个是走后门的关系户,又怀疑王砚辞是个徇私舞弊品行有瑕之人。不仅腹诽过他无数次,还一直揣测他的种种行为,简直是……她都要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柳桑宁又记起一事,小心翼翼问王砚辞:“王大人,你也应该没有授意过让其他人为难我吧?”
王砚辞一脸莫名:“我为何要授意他们为难你?”
他的模样看起来让柳桑宁觉得自己仿佛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这回她是真悟了,是误会,统统都是误会!全是她自个儿想岔了!
王砚辞却没有管柳桑宁如何想,他从袖袋中拿出一个荷包,将荷包递到了一旁顾安的手中,对他们说道:“你们也不要太自苦了,这些钱拿去,买些肉来吃,将身子养好。”
“大人,我们不需要,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了!”袁硕立即就要将荷包退回去,王砚辞却是不容置疑地说道:“这是我以鸿胪寺卿的名义来看望你们,下属生病上峰探望,有什么问题吗?再者,探病哪有空手来的道理。”
这话说得柳桑宁面上又是一僵。额,她就是空手来的。
于是她忙道:“今日我叫婢子炖些鸡汤,明日我带去鸿胪寺,给你们都好好补补!”
袁硕三人推辞不过,只好也应下。
等从袁硕三人的宅院里回到百官斋,柳桑宁旋风似的找到了春浓,拉着她的手问道:“家中的鸡还有吗?”
春浓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好,那拿出来炖了,明日我要带去鸿胪寺。”
等用过膳,柳桑宁将袖子用襻膊挽住,一扭头就进了小厨房。
春浓追在她屁股后头问:“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些点心。”柳桑宁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开始拿出糯米粉来加水揉面。
“做点心作甚?”春浓不解,这可才刚用过晚膳也不饿呀?
柳桑宁微微抬眼看向她,郑重其事道:“赔罪。”
第27章 讨好赔罪
次日上值时,是春浓陪着一块儿去的,她们两人手中都拎了食盒,等到了鸿胪寺门前,春浓才将自己手中的食盒交给了柳桑宁。
春浓看着柳桑宁,有些担忧道:“姑娘,就你一个人拎着吃食来鸿胪寺上值,会不会叫旁的人觉得你不务正业呀?”
“我是关心同僚,与不务正业有何干系?”柳桑宁却不在意这些,“人活在世,若总是要看他人脸色过活,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说完,她嘱咐春浓早些回去,自己拎着吃食进了鸿胪寺。
她脚下生风,一路来到像胥科,将手中的大食盒先放下,然后拎着小食盒往王砚辞的工房里走。自进入鸿胪寺开始,她几乎每日都是最早来上值的人,遵照约定每天都会去王砚辞的工房进行洒扫。
今日也不例外。
她进了房间,将小食盒放在了书案上,先是用扫帚将屋子里清扫一遍,随后又用木桶打来水,用抹布开始四处擦拭。先是桌面与书架一类,随后便是地面。
所幸工房并不大,大约花费两刻钟的时间,便都做完了。她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的腰,一抬头便又瞧见了悬挂墙上的空白画轴。
她不由走近了些看,这些日子她心系像胥科的事务,并未再注意过这幅画。今日这么一瞧,便发现这画轴的边缘处竟还有隐隐的暗纹,显得十分精致。纸张瞧着也稍显名贵,柳桑宁一眼无法辨别是何种纸。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喜欢各式各样的纸张,去书局时也会时不时问一嘴有没有新进的纸。柳桑宁看得有些入迷,见四下无人,她将手擦干净,忍不住想要摸一摸,想看看是何种手感。
就在手快碰上画轴时,伸手传来响动,紧接着便是两声咳嗽声。
柳桑宁惊得立即收回了手,转身便瞧见王砚辞站在门口。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将手背在身后,又冲他讨好地笑。
王砚辞瞥了她一眼,朝自己书案走去,又瞥见了书案上放的食盒。长伍跟在他身后,这会儿却识相地留在屋外,并没有进门。
王砚辞在书案前坐下,似不经意问道:“今日怎的这会儿还在这里?平日里不都早早打扫了就溜了吗。”
“什么溜不溜的,我哪有溜啊……”柳桑宁绝不肯承认她平日里都是快速地干完洒扫的活,趁着王砚辞来之前就匆匆离去,避免与他碰面。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是有心向他赔罪的。所以才放慢了些动作,在此等着他。柳桑宁走到书案前,伸手将食盒往王砚辞面前推了推,有些谄媚说道:“王大人,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送给你尝尝。”
说着,她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精致的糕点拿了出来。她做的是自己拿手的透花糍,外形做成了梅花模样,上头还有花瓣点缀。
王砚辞略一挑眉,颇感意外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
柳桑宁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在家时,女工不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做点心的手艺了。”
她对吃的东西的兴趣比女工要多一万倍,宁愿卷起袖子进厨房,也不愿意坐在屋子里绣这绣那,打络子什么的也很是不喜。从前崔氏和温氏也还为此发愁过,觉着她女工这般糟糕,日后若成婚,连自己的喜扇都绣不了一面。
柳桑宁热情说道:“我这透花糍是经过我自个儿的改良的,里头不光有灵沙臛(豆沙),我还放点桂花蜜,掺和在一起味道甜而不腻。这糯米皮也与旁人不同,我蒸出来的糯米皮更为软糯弹牙。王大人若是觉得办公累了饿了,便可来上一块,配着茶喝最合适不过了。”
柳桑宁完全不觉得自个儿是在自卖自夸。毕竟她的手艺可是连柳青行这样对她不喜的男人都没忍住同温氏夸过一嘴的。
王砚辞却没有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拿出一块来吃,只是掀起眼皮看她:“为何要做这些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