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
王孟然有个六岁的儿子。
柳桑宁扭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画轴。如今画轴早已干透,上头一片空白。她记起画轴上所写,乃是赠昀儿六岁生辰。
被赠予的孩子也是六岁。
柳桑宁深呼吸了两口,翻阅书册的速度变快起来。
后面用不多的篇幅大致讲述了王孟然一案的经过。
此事被捅出来,是因王孟然亲自去京兆府击鼓报案,要求严惩歹人入室伤其妻女一事。后他因妻子的述说,揪住了新济国圣子。
后证明新济国圣子身上之伤乃旧伤,且又有人证,能证明新济国圣子案发当日身处郊外庄子,而人证乃是当时的京兆府尹。
看到京兆府尹的名字,柳桑宁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竟然是如今的叶相,即叶轻雨的父亲。
柳桑宁接着往后看。
圣子嫌疑很快被洗脱,王孟然又揪住了其他几个番邦的使臣,好生闹腾了一番。可最后却都证明并不是他们所为,而王孟然的女儿此刻已经神智失常被他送出长安,妻子的神智也不大清楚,说的话总是颠三倒四。
因此事,长安已有一些不好的传闻,王孟然妻子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变得不善,越发神智不清。
之后,王孟然妻子林氏自尽而亡。王孟然大受打击,去击了天子鼓。
当今皇帝便着人彻查此案,可最后出来的人证物证,却指向了王孟然妻子之所以自尽,是因与王孟然的争吵。有人作证,事发后王孟然与妻子经常吵架,让人怀疑其妻子是被王孟然逼疯。
而同一时间,关于此事的香艳段子也在王孟然居住的坊间流传开来。
皇帝为保住朝廷官员名声以及与各番邦国的关系,下令不许坊间再流传此事,且公布了案件真相,以王孟然夫妻感情不合为由,致使林氏伤心欲绝而亡结案。王孟然诬蔑各番邦国使臣,被罢了官职,终身不得录用。
此事到此便告一段落,之后各番邦使臣便都回了故土。
然王孟然却锲而不舍,时不时就去京兆府击鼓鸣冤,京兆府尹苦口婆心劝了数次。后因王孟然心力交瘁,身染重病,最后抑郁而终。
柳桑宁看得唏嘘,等反应过来时,眼眶已经泛红。年志上的寥寥几笔,却是一家人苦难憋屈的一生。
年志上对于王孟然的案子并没有十分详细地记录,只记了个大概,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是不清楚的,包括圣子与其他几位被牵扯的使臣也几乎是一笔带过。柳桑宁看完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探究的。
唯一引起柳桑宁注意的是,年志上提了一句,王孟然的一双儿女都不知所踪,不知去了何处。
“儿女不知所踪……”柳桑宁重复了一遍,眉头却微微蹙起来。
王砚辞与王孟然,该不会是……
这个念头一起,柳桑宁就想将它压下去。可已经起的念头,如何能压得回去呢?
柳桑宁又将年志上的这段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叶相叶步平名字上。
第136章 下场
叶步平……
如今的叶相当年既然是京兆府尹,那定是了解王孟然案子的全貌的,他是历经此案的当事人之一。若是能从他嘴里打听到一些有关于王孟然的消息,或许就能将她心中的那个猜测坐实。
虽然此时此刻,她几乎已经认定了王砚辞与王孟然之间的关系。可她到底还是需要一个准信。这个准信要么是她打探而来,要么是王砚辞亲口向她承认。
可王砚辞若真是王孟然的儿子,他隐瞒至今,绝不会轻易想要叫人知晓。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世家王家族长满门。
可柳桑宁有一种强烈的让她无法忽略的预感,王砚辞与王孟然之间的关系她必须弄清楚,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避免一些什么。又或者说,避免王砚辞出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柳桑宁心里头已经拿了主意,她需要叶轻雨的帮助,也只有叶轻雨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她也不能叫叶轻雨对此事有所察觉,必须想个法子,自然而然地让她去打听这个旧案……
“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门外传来王砚辞的声音,柳桑宁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将手中的年志压在了手边公文下面。
她抬起头,就见王砚辞从不远处往工房里走。
柳桑宁赶紧起身迎上去,身体不偏不倚刚好挡住她放着公文的桌案处。她抬头,看向王砚辞:“今日入宫可是有何急事?是不是与咱们的遇刺有关?”
王砚辞点头:“圣人已经知晓了遇刺一事,龙颜大怒,认为百起国藐视大雍,藐视他。”
“可圣人是不是并不想真的赶尽杀绝,追究百起国?”王砚辞后面的话还没说,柳桑宁看着他的神色做出了猜想。
王砚辞抿了抿唇,点头:“是。圣人认为太后千秋宴过几日便要开始了,这个节骨眼上不可给太后添堵。”
“每次都是这套说辞……”柳桑宁低声嘀咕了一句。
王砚辞装作没听到,嘴角翘了一下,又压下来继续说道:“圣人的意思是,此事便尽快以良不言派遣刺客刺杀泻私愤结案。只是这样一来,良不言死罪难逃。”
柳桑宁瞪大眼睛:“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违背承诺了?”
“有京兆府尹与刑部侍郎作证,自是不能违背承诺的,否则日后我说的话便没了分量。”王砚辞不急不慢说着,“所以我建议圣人,既然要大度,倒不如只说是刺客暗杀,将罪责明面上都归于刺客。但良不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他暗杀大雍重臣,也不可轻判……”
柳桑宁忽然觉得嘴唇都干涸了些,觉得接下来王砚辞说的话可能对于良不言来说比让他死了还可怕。
“我建议,让良不言去崇州矿山,服役满二十年方可释放归百起国。”王砚辞轻轻一笑,“此事已经叫百起国眼下的使臣首领知晓了,他没有异议,已经快马加鞭将此消息传回百起了。”
柳桑宁不由打了个冷颤,她心道,日后可千万别得罪王砚辞才是,太吓人了。去崇州矿山服役二十年,二十年呐!
谁人不知,崇州矿山可是个穷山恶水之地,干的全是重活,人却难以活成个人样。能熬过十年的人都不多,去的人都是些重罪之人。
或许是看出柳桑宁的紧张,王砚辞赶紧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伸手在柳桑宁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故作轻松道:“学着点,有时候要惩戒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杀了他才算。日后在官场上都用得着。”
王砚辞说这话时声线温柔,柳桑宁一瞬间心又软了下来。忍不住又想,说到底谨行还是良善了些。否则对良不言这样的人,就算不守诺又有谁会置喙半句?一个人要自己性命,自己却还能遵守诺言保他性命,已是难得。
柳桑宁丝毫没察觉自己前后的双标。反倒觉得王砚辞浑身上下都闪闪发光起来。
王砚辞往自己的工位走去,走到一半,他脚步一顿。但只是一瞬,他又继续前行,在书案前坐下。
在柳桑宁低头在桌案前坐下的瞬间,他快速地朝着自己挂在工房墙壁中央的空白画轴看去。
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
第137章 出事了
柳桑宁趁着王砚辞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将年志抽走塞进了抽屉里。那上面她想要看的内容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只需过两日让徐尽欢帮忙换回甲库。
柳桑宁悄悄看了王砚辞好几次,见他并未注意到墙上的空白画轴,这才一颗心踏实下来。虽说她用的法子比较稳妥,可终究纸的表面被打湿过,干涸的时间还不够。若是这会儿去仔细查看,恐怕会察觉出什么来。
眼瞧着临近下值的时辰,或许是因为心虚,柳桑宁只想让王砚辞尽快离开工房。于是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王砚辞的方向,小声学了两声鸟叫。
王砚辞抬眼看向她,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柳桑宁冲他谄媚一笑,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起来却显得格外明媚。王砚辞愣了下,随即也忍不住在她的笑容下也扬起嘴角来。
他柔声问道:“怎么了?”
柳桑宁见他心情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于是赶紧说道:“等会下值以后,你……有时间吗?”
“有。”王砚辞回答得很干脆。
柳桑宁眼睛亮起来:“那你要不要跟我去春满怀用晚膳?我听说他们最近酿了一种新的果子酒,甚是甘甜。”
王砚辞看着她:“只你我?”
“嗯。”柳桑宁用力点头,“你我。”
王砚辞将手中毛笔放下,应道:“甚好,那便去吧。”
柳桑宁顿时有些心花怒放起来。她心道,其实约谨行是件很容易的事嘛。
等到下值钟敲响,鸿胪寺内的官吏们陆陆续续从工房中往鸿胪寺外走。柳桑宁也连忙将桌案上收拾一通,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官袍,走向王砚辞。
“王大人,走吧。”
王砚辞「嗯」了声,在柳桑宁期待的目光中起身,同她并肩走了出去。
只是刚踏出鸿胪寺,身后便传来马蹄声。两人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扭头朝着身后看去,就见身着刑部吏服的衙役骑马而来,见两人回头擦了擦额间的汗,像是松了口气。
马很快在他们跟前停下,那衙役从马背上跳下来,直接蹦到了他们俩面前。衙役连气都不带喘的说:“王大人,请您去刑部走一趟。”
说完这句,衙役又压低了声音凑近:“出事了。”
柳桑宁与王砚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懂了对方的意思。于是王砚辞道:“好,我立即就去。”
两人上了王砚辞的马车,长伍坐在车前,一刻不停地赶往刑部。
等两人一到刑部,就见刑部侍郎面色凝重,就连柳桑宁见着都吃了一惊。
王砚辞步伐稳健,朝着刑部侍郎走去:“出何事了?”
刑部侍郎一见王砚辞,也不废话,立即直入正题:“那刺客死了!”
“什么?!”柳桑宁也大吃一惊。
刑部侍郎瞥了她一眼,目光依旧落在王砚辞身上,他道:“从昨晚开始衙役审问那名刺客,想让他吐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还问他与罗刹国究竟有何关系。”
“一开始那刺客死活不肯说,可我们刑部的手段就算是阎罗王来了都得吐出句真话来。让他一天一夜无法合眼,半个时辰前衙役用淬了盐水的刀抵在他喉头,只割开一小道口子,用沾着盐水的刀刃抵着。”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刺客那也是人,是人就有坚持不住的时候。”说到这儿,柳桑宁发现刑部侍郎竟然露出了懊恼之色,她心里头正奇怪呢,就听刑部侍郎继续道:“那人眼瞧着坚持不住了,要吐真话了,可……可竟然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这一挣扎,竟是让那刀刃往里深了一寸,当场就毙了命。”
柳桑宁听到这儿,忍不住低呼一声:“所以,是你们刑罚逼供的时候过了头,将人直接弄死了?”
听到柳桑宁的话,刑部侍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怒斥:“什么过头?!这都是在正常的手段范围内!是那人自己挣扎得太突然太激烈,自己脖子往刀刃上送!”
刑罚逼供从律例上来说是不允许的,可律例是律例,实际是实际。但这种「实际」只能私下有,绝不能拿到明面儿上来。更何况是刑讯逼供直接逼死了重要的人证?
这可是重大的过失!
刑部侍郎心里头也是清楚这点,所以才火急火燎地将王砚辞找来。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只有王砚辞能帮他摆平。
第138章 这回才说实话
一旁柳桑宁都听得沉默起来。
王砚辞脸上倒是神色微变,他语气很淡:“行刑的衙役呢?”
“被看押起来了,你们来之前他交代了一遍。”刑部侍郎脸色依旧很臭,今年到了他关键的晋升之年,今年的考评十分关键,若是因为这种事出了岔子……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王砚辞又问:“将那衙役叫来,再问一次。”
不一会儿,衙役就被同僚押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