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旭回来了。”裴熠道。
这位小历阳侯,因为长相秀气,自小没少被人调笑,一气之下连玉台书院也不进了,提枪跟着历阳侯去军营混了十几年。
如今这幅冷面孔在军中能震慑六军,但回到盛京,却是教人退避三舍,平日里据说是吓得他亲妹妹冯真真都不敢和他多说两句话。
从前她的两位表兄和冯旭并不对付,但耿月夕知道,同为将门子弟,其实他们心里都尤其欣赏此等将才,只是彼时他们也没想到,最后会死在冯家人手里。
戚玦目光沉沉:“也不知道李小侯爷拷问出来了没有,冯旭看着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问不出来也不打紧了。”裴熠道:“他们既然宁可咬舌也不愿承认,想来即便是冯旭来了,也是逼问不出什么的,不过如今,虽只有只言片语,但姜府那把火是何人所为,我们心里也已经有数。”
戚玦微微一叹:“嗯,如此,也足够了。”
“眼下天色也不早了,阿玦,我送你回去吧?”裴熠忽道。
“你是有什么要事吗?既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戚玦把视线从刑部牢狱大门转到裴熠身上。
“没有事。”裴熠眼神一飘:“……我就是想着,结果如何,表兄自会告知与我,他此刻正在应付冯旭,怕是没工夫知会我们,在这空等也是徒劳,不如先回去吧。”
送戚玦回府罢,裴熠驾着马车,却并未立即回靖王府,而是绕到了戚府后门对街的一座宅子前停下。
第113章 新居
裴熠他推门而入,只见这是处三进的宅子,陈设简单,却亮堂大气,因为不及修葺,仍保留了许多旧主居住过的痕迹,略失精致。
宅院楼阁,地处院子的西北角,略高出墙垣些许,四面带窗,此刻正值薄暮,阁内点了几盏灯,倒是亮堂,开了窗还能一赏盛京文宁坊的夜景。
裴熠到时,阁中已然坐着一个人。
此人约摸二十,一身红衣,眉目细长,眼尾轻挑,兀自把玩茶盏,颇有几分卓尔不群的味道,竟是玄狐主颜汝良。
见裴熠来了,他茶盏一搁:“裴世子,怎么说来者是客,哪有主人家晚到的道理?”
“一时有事,耽搁了,抱歉。”裴熠在他对面落座。
颜汝良眉头一挑:“又是为了平南县主?”
裴熠没回答他,只问:“人带了吗?”
“自然,都在楼下候着了。”
他慢悠悠走到窗边,推开窗,夕阳西下,漫天残红,颜汝良叹了口气:“世子倒是肯为了县主费心,一枚玄狐印也只能号令玄狐三次,你就在县主身上用了两次,上次是三年前还在眉郡的时候,你要我在她向玄狐求助时,无条件予以帮助,第二次竟是要从玄狐讨人替你保护县主。”
他歪着身子倚窗而立:“明镜道人把这玄狐印赠予你之前可一次都没用过,世子,你说你这算不算大材小用?”
裴熠面无表情时,总有种淡淡的疏离感:“用在她身上的话便不算。”
“我是说我的人用来站岗简直大材小用!”颜汝良啧啧:“玄狐的人个个都是能和内卫御林军相媲美的高手,你居然让他们在这给个小女子做守卫?”
转念一想,他又当即否定道:“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小女子,此女实在蛮横,你与其担心有人害她,不如当心她会不会把别人弄死了,回头再吃人命官司可就不好了。”
一瞥眼,却见裴熠正沉着脸看他。
“行行行,不说她。”颜汝良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以玄狐印为约,以三令为偿,报答曾经襄助过玄狐的人,若非如此,谁敢让我的人当侍卫?”
“当下实在找不到信得过的人,也是不得已为之。”裴熠道。
“罢了罢了,反正是你的东西,怎么用都行。”
颜汝良对窗远眺,此处正好能看见戚府后门的院墙和起伏错落的屋顶。
“世子也是破费,三日内竟能找到这么个宅子,若是有人要在忠勇侯府行不轨之事,在这间楼阁都能瞧个清楚,不过也只能看见屋顶和外墙,我觉得吧,世子不如把这楼阁再加高些,到时我再去弄一柄舶来的千里镜,你连县主的院里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古怪的癖好?”裴熠冷不防道。
颜汝良一噎,坐回桌前,他抱臂盯着裴熠,道:“我发现你俩真是佳偶天成。”
“别瞎说……”裴熠不自在地捻着衣角,却也没否认。
“你们两个一样不识好歹。”颜汝良嘁声:“我帮她一次,她倒好,最后害得我跳水逃命,我好心给你建议,你倒说我癖好古怪?”
“我又不是要监视她。”裴熠解释道:“……她若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颜汝良无言,只差把白眼翻到他脸上:“行。”
说罢,他起身:“天色不早了,先走一步。”
临走前又朝裴熠丢了个什么东西,裴熠迅捷接下。
裴熠端详手中之物,只见那是个抛光覆蜡的竹节所制的哨子,上头雕着个小小的狐首。
颜汝良道:“我给你准备的这二十个人里,为首的名字叫藏锋,你一吹这哨子,他便会闻声而来。”
“玄狐主不留下用饭吗?”裴熠道。
“不了,下次再说。”
说话间,颜汝良撑着楼阁外的阑干,翻身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
几天后,殿中监耿祈安勾结陶家的贪腐案终于有了结果。
他们僭越、收受贿赂、利用职务之便走私和私贩御用贡品之事证据确凿,但是否通敌越州有待商榷。
宁州织造和殿中监判斩刑,族中成年男子没入军伍,女子收为官奴。
但耿祈安已然自缢,便也只能作罢。
而耿澶年幼,裴臻免了他充军之苦,耿月盈刚被休弃,户籍还未来得及发还娘家,既算不上陶家人,也算不上耿家人,这姐弟二人不仅逃过了责罚,还被允许居住在耿家的旧宅。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当今圣上对耿月盈心有偏私,只不过没人会为了个无足轻重的稚子和女流去反对圣意。
李子桀和冯旭共同追查的广汉侯府纵火刺杀案,最终线索也断在了那两个自尽的死士上。
但裴臻却以殿中监官位空缺为由,钦点李子桀赴任。
戚玦有些意外,但细想想,倒也合理。
她猜测,大约是裴臻真的在加快建成自己的势力以对抗冯家了。
殿中监虽官居三品,但却只是掌管皇家用度与仪仗,还有个尚书内省相互制衡,论起来,是无甚实权的。
但让李子桀任殿中监,却可以为拉李子桀入己麾下而做预备,既能把他这个人留在朝中,又不至于引发冯家人的警惕。
李子桀,开国三大世家南安侯府的嫡长孙,爵位的继承人,他继承的不止是南安侯之位,更是能够接手李家百年来积攒的人脉和威名。
虽说如今李家人丁稀薄,势力大不如前,但声名尚在,于裴臻而言,拉拢了李子桀,便也能悄然拉拢从前李家的追随者。
且裴臻扶持姜家这个新贵,必然引发朝中旧贵族的不满,若能重新抬举李家,便也能平衡朝中新旧势力。
只是戚玦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感,却不知从何而来。
但总之,她还是喜悦大于忧虑的,殿中监这位置,虽许多人都瞧不上,但对他们三人而言,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至少他们往后在宫廷行事,会便利得许多。
……
皇宫,太后寝居,懿安宫。
裴臻与冯太后对面而坐:“不知母后传儿臣所为何事?”
冯太后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依旧容光焕发。
几个宫女正替她用蔻丹染指甲,一双手打理得水葱一般。
“前些日子,哀家与你说的,你想得如何了?”
裴臻面色如素,只恭敬答道:“梁齐久战不歇,儿臣以为此时选秀,倒不如把银子留给前线。”
太后却颇为失望,她叹了口气:“战事要紧,但皇储之事亦不能不顾,如今你登基三年,后宫却无所出,再这么下去,只怕惹群臣非议。”
裴臻无从应答,只能沉默不语。
太后续道:“你别以为哀家不知,从前那些子嗣,多半都断送在耿氏那贱人手里了,如今她不仅在后宫兴风作浪,竟还卷进了前朝的污糟事中,便是如此,皇帝还是舍不得处死她,皇帝你惦念贞宜皇后,为此永不立后,难不成一个姚舒然还不够,如今又要为了耿氏再当一回昏君?”
提及姚舒然,裴臻眸中一动:“耿氏不及舒然万分之一,怎可与之相提并论?只是当年夺位,她毕竟有功,若非她告发楚家人行踪,只怕今天坐在龙椅上的未必是儿臣,且耿祈安已然担下全部罪名,耿丹曦也不过留她条命罢了,儿臣不愿做兔死狗烹之事。”
太后却冷笑一声:“耿祈安?难不成皇帝真觉得耿丹曦全然无辜?即便如此,她从前在后宫中的狠辣,若无皇帝遮掩,也足够她被五马分尸千百回了,皇帝替她遮掩时,可还记得那些孩子也是你的骨血?”
裴臻垂眸:“母后放心,如今她孤立无援,不会再有机会害人,更何况,玉台书院的旧识,便也只剩下她一个了,自少时起,她便对儿臣痴心相付,母后只当全儿臣一番私心。”
太后拨弄着指甲,摇摇头:“罢了,你要留她便留,但选秀之事,皇帝亦不要再推拒,如今宫中正经嫔妃便只有晏贤妃、宛容华,和两个贵人,晏贤妃是不能生了,剩下几个瞧着也实在不成气候,是该从世家里再挑选几个出身高,教养好的入宫,替皇家延绵子嗣。”
见裴臻面色仍有抗拒,太后道:“此事便这么定了,皇帝的后宫实在不成体统,耿氏是什么下作的出身?当年皇帝纳一个舞姬之女入宫,便已经惹人非议了,晏氏和宛氏又都是出巡时带回来的,民间早有流言,说皇帝生性风流,庸俗不堪。你喜欢貌美的,世家中的绝色女子多得是,你去挑一挑又有何妨?”
沉思片刻,裴臻终于松口:“儿臣遵旨,只是选秀毕竟太过大张旗鼓,眼下狩猎将近,儿臣会留心挑一挑,若有中意的,召进宫就是,何必铺张?”
闻言,太后终于面色一舒,点了点头:“也好,还是皇帝思虑周全。说到这个,你真真表妹的马骑得是最好的,从前她年纪小,不曾带她去狩猎,这次哀家想带上她一起。”
裴臻眼中微微一滞,但转瞬又露出几分笑意:“是,她的马术是舅舅教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太后颔首,神色愈发慈蔼:“这孩子最是贴心,哀家是实在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若是能留在哀家身边解闷就好了……”
随即话锋一转:“皇帝可还记得真真刚出生那会儿你喜欢得紧,抱着不肯撒手,还闹着要哀家也生一个妹妹?”
失笑间,裴臻眼底神色不明:“儿臣那会儿不过八九岁,浑说的罢了,难为母后记得。”
第114章 狩猎
晴空碧霄,秋雁高飞。
时至金秋,天气晴好。
清晨。
皇家的狩猎队伍绵延几里,浩浩荡荡向盛京西郊的猎场行宫而去。
戚玫撩开车帘,探着脑袋向外望去:“五姐,这队伍真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
“半个盛京的官门都来了,人自然多些。”戚玦道。
窗外,漫漫长列缓缓而行,男子骑马,女子乘车舆,车旁跟着仆妇并小厮。
第一次参加狩猎,车旁骑着马的戚玉珩异常兴奋,时不时策马跑上一段,又掉头绕回戚家人身边。
“哎!”
前车的戚珞半个人都从车窗钻出来了,她摸了把马鬃:“你别再把马给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