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可是有事?”戚玦问道。
戚玉瑄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那枚戒指,放在桌上,推到戚玦面前。
“长姐这是?”
却见戚玉瑄道:“父亲既然交给你了,五妹便收好它吧。”
戚玉瑄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沉静:“父亲是对的,如果接戒指的人不是你,只怕咱们连现在都活不到,戒指放在五妹手上,恰如其分。母亲那边,我会去同她说,不会让她来闹你,往后多劳烦妹妹了。”
戚玉瑄说话的时候,嘴角噙着和婉的笑意:“枉我自诩过人,如今却连一点做长姐的用处都没有,如今你救了戚府也救了眉郡,我若再拿着家主戒指,成什么了?”
戚玦顿了顿:“……多谢长姐,我本不通家事,今后家中账务,只怕还是离不开长姐。”
“我也只能帮得上这些了。”戚玉瑄道:“身子如何了?”
“已无大碍,长姐费心。”
戚玦从来不觉得戚玉瑄是不明事理的人,但今日见她说出这般话,却觉得无比别扭。
戚玉瑄较往常那般带着几分清高的端庄不同,今天的她似乎格外温婉,也更近人情,更有人气儿,看着也好相处了不少。
只是……
戚玦看着她,忽然意识到戚玉瑄的不对劲之处。
这种不对劲,不在于她身上不易察觉的疲累,也不在于失去矜傲的眼神和微微低着的下巴。
而是在于她说的话……
戚玉瑄居然在服软?
……这简直不像她能说出口的。
她虽待人和善又公允,但总有种凛凛不可犯的清傲,往日若是哪里不如人,便会关起门来下苦功,而不是服软和认输……即便真的比不过,也不会说出这番话。
戚玉瑄的变化细不可查,就像她和季韶锦间的情愫一样,让人容易忽视。
只有当她今日突然这样坐在面前,戚玦才恍然发觉。
说到季韶锦……
犹豫片刻,戚玦道:“其实父亲临终前,还交代了有关长姐的事。”
戚玉瑄眼中一动:“五妹请讲。”
“父亲说了长姐和季公子的事。”
戚玉瑄愣着,眼中微动:“父亲同你说过……”
戚玦点头:“父亲让我帮帮长姐,若是长姐有意……”
“不必了。”
戚玦还没说完,戚玉瑄就飞快道。
她面色平静得出奇,神态和语气皆是淡淡的:“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长姐不为将来打算一二吗?”戚玦道。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戚玉瑄微微笑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能任性,不能把事情搅得更荒唐。”
只见她起身:“明日父亲的棺椁出殡,我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置,就不叨扰了,五妹妹,告辞。”
戚玦起身相送,却出神地想着:只是为自己想要的将来争取一二,这很荒唐吗?
……
戚玦去看望戚珑的时候,她的病还没好转。
虽说她身子素来弱些,但也只是怕冷怕风,气血差了点。
可这次去瞧她,却是苍白得吓人,躺在床上细细咳着。
身子都这般了,偏生还总要哭。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容夕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不会有人逼着戚珑守望门寡,便是有,也该把敢提这事的人狠狠打出去。
至于旁的,生死之事难料,眼下只能等她自己想开了。
……
次日,戚卓出殡。
除了戚珑卧榻不起,该来的都来了。
戚玉珩作为嫡长子摔瓦起灵,队伍浩浩荡荡朝戚家祖坟走去。
行至北岸,眉郡百姓夹道相送。
直至暮色四合,众人才回到戚府。
……
裴臻的圣旨是三天后来的。
说戚卓为国尽忠,马革裹尸,加封忠勇侯,戚卓已死,由戚玉珩平级袭爵,赐食邑,盛京赐宅,命三月孝期后,入京朝见。
戚玉珩几乎成了我朝最年轻的侯爵,顾新眉也终于能回盛京,一切皆如所求,但她却在接旨后再一次生生哭晕过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属于戚玦的圣旨。
这次克敌,她属于无诏挂帅,又杀了童跃,裴臻给她的圣旨怕是吉凶难辨,不过么……裴臻应当不会杀她,毕竟他杀戚卓是为了明月符,再杀戚玦的话倒是全无必要。
只听郡尹道:“朕膺昊天之眷命,今平南县君戚玦于抵御齐人进犯中力挫南齐,战功赫赫,然勇武过人,颇具胆识,虽为女流,亦当嘉奖,着进封为平南县主,赏金百两!钦此!”
戚玦抬眉,略有诧异:“臣女接旨,叩谢圣恩。”
拿着戚玦封县主的圣旨,戚玫无比兴奋:“五姐你好厉害!县君上头还有郡君,郡君再往上才是县主,你这是连升两级了,五姐若是当官的就好了,想必要不了几年就能位极人臣!”
看着她,戚玦轻笑了声:“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哪有人似五姐这般,把诰命当官阶升的?”
……
开春。
一冬的寒意消融,整个眉郡又恢复了往昔的繁荣。
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结束得似不曾来过,但发生的事,离去的人,却昭示着有些事情已彻底改变。
离去盛京还有十天。
裴熠受任护送他们去盛京,便也没走,在眉郡待了快三个月,而戚玦竟真的生生躲了裴熠三个月。
梅院三个丫头这几日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和采买。
琉翠一脸惋惜地问厉妈妈:“您当真不和我们一起走?”
不知不觉,厉妈妈较刚照顾戚玦那会儿老了不少,背愈发驼了。
她板着脸摇头:“不去了,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况且祖宅里总得有人守着。”
厉妈妈是出生在戚府的,这辈子都没离开过眉郡,据她所说,戚卓都是她带大的,如今只想留在戚府看家。
更何况如今北上盛京一路风霜劳苦,怕是吃不消,戚玦便也依了她的意思,让她留下了。
第73章 怄气
戚玦打算走前去见一见万姨。
临仙楼。
“好好的把你们召去盛京做什么?”
虽说万姨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提起此事时,还是忍不住激动。
“万姨不喜欢盛京?”戚玦问。
万姨冷哼,眉间浓厚的脂粉攒起开裂:“盛京哪有眉郡好?全是些心怀鬼胎的东西,不是什么好地方。”
戚玦道:“万姨你还去过盛京?”
她顿了顿:“不是我,我楼里的花娘,在盛京吃过好大的亏……总之,环儿,圣旨已下,你既非去不可,便千万记得万姨的话,一定要小心,遇事莫出头,远宗室,避权贵,那个地方,能安安稳稳活一辈子就很好了。”
只是可惜,万姨想错了,有些事情她避不了的。
万姨的细长的指甲梳理她额前的头发,慈爱道:“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长成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这一去,不知又要让多少盛京儿郎魂牵梦绕。”
戚玦失笑:“万姨取笑我。”
她叹了口气:“说来,日子过得真快,如今想来,初见你阿娘都似在昨日一般。那日是我掉进眉江,飘到了敏儿的花船边,那时她正跳着舞,沿江的人都看着,她毫不犹豫便跳进水里,把我捞了上来。”
万姨笑着,擦去眼角的泪:“都说我们这些娼妓无情,可那天,那么多人,敏儿是唯一一个救我的,她耽误了跳舞,也因此得罪了包船的客人,是你父亲出手摆平了此事,他们俩这才结缘。”
她说得十分认真,连鬓边那支足金的步摇都停止了晃动:“姨这辈子没有子嗣,在我这里,环儿就是我的女儿,姨是真的很想看着环儿成家立室,儿孙满堂……所以环儿一定要小心谨慎,姨知道你聪明,但盛京那样的地方,光靠聪明是拗不过滔天权势的,那些明争暗斗,咱们躲得远远的,实在不成,环儿到了年龄便嫁回眉郡来。”
戚玦也认真点了点头:“嗯,万姨,我会保全自己的。”
……
戚玦在临仙楼用了午饭才走的,出来的时候是下午,街市正热闹,一派春日好景。
春天一到,便有不少卖花娘子卖自己扎的花篮。
眉郡的花开得多,春天来得也早,春天里买花篮的多,卖花篮的也多,走到哪里都总能闻见一股幽幽的迎春花味儿。
她慢悠悠逛着,来这个地方几载,她马上就要回去了。
从前她还是耿月夕的时候,耿祈安对耿丹曦推她落井的事情高拿轻放,她因此置气,便自己赶了马出走,一路南下,本想着走到哪里是哪里,便稀里糊涂到了眉郡。
只不过没来多久,就被楚家的人请了回去。
对眉郡而言,她终究只是匆匆过客,现在,她又要回去了。
“阿玦?”
戚玦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回过头去,却见裴熠穿了身靛蓝色袍,身披玄色帔风,竟不知不觉已经微妙地高出戚玦一点了。
看见戚玦回头,他眼前一亮:“果真是你,我方才瞧着就像。”
戚玦刚刚结束披麻戴孝的头三个月,不必再穿那一身苎麻衣,但衣着依旧素简,只穿一身象牙色半袖薄棉短袄,并同色褶裙,连绣花也无,头上也只有根乌木簪子盘头,素面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