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进了里头啊,鸟叫声不断,我正听着,突然觉得轿子轻了!”
“但里头坐的是新娘子,轿子就一个出口,她有没有出来我们能不知道吗?”
“所以我们没有停,又继续走,这时候就听见妖怪叫了起来。”
轿夫们打了个哆嗦:“很可怕,像女人在哭,就那种半夜哭声,你们懂吧?”
众人没反应,唯有程聿肃色点头。
“喜娘就回头安抚新娘子说不要怕就快到了。”
“可新娘子没有反应,喜娘又说了几句,里头还是没反应。”
“然后喜娘就让我们停下来,去掀帘子,结果轿子里面竟然是空的!”
轿夫们都快尖叫了:“是空的!新娘子不在里面!”
程聿问道:“凭空消失?”
“是!人不见了,可轿子里里外外都是好的。”
“中途可曾停了?”
“当然没有,新娘不到家,轿子不落地。”
几人听得奇怪,程聿更是不解。
轿子一直悬空抬着,可一个大活人却不见了。
程聿说道:“轿子抬回来了吗?”
小石头说道:“抬回来了,在衙内放着。”
“一会我去看看。”
随后是随行队伍里的乐师丫鬟奴仆们。
“本来一路吹弹唱跳,到了浮玉山我们不敢吹了,怕惊扰了妖怪,早知道还不如吹呢,指不定能吓跑它们!”
“那哭声太可怕了,谁听了不怕啊。”
“我开始没跑,后来听见有人喊“冤魂索命”,我太害怕了,就跟着他们跑。”
“当时乱极了,大伙都在跑,还有人摔倒了,被踩了好几脚。”
“等我们跑出树林,发现少了人,大着胆子回去,就看见死了一个轿夫……”
“一定是鬼新郎来抓新娘子陪他了。”
众人屡屡提及鬼新郎,程聿问道:“那浮玉山谣传的鬼新郎是什么身世?”
赵捕头说道:“那新郎官叫李山前,娶妻时二十有三。家境殷实,据说母亲曾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嬷嬷,深得信任。
年迈后得了大笔银子离府,做茶叶生意,十来年来家业颇丰。后来李山前娶妻,也是差不多像今日这般大的阵仗,可行至浮玉山……
哦当时这山还不叫这名。不知怎的,突然在马上的新郎官被倒吊了起来,当场暴毙。”
“如此诡异恐怖……”
“是,半年前这案子是我办的,如今还没有结果。”
赵捕头瞧见十四在那刷刷作画,一瞧就觉惊悚:“十四你画的就跟亲眼看见了似的。”
众人一瞧,那宣纸上身着喜服的男人悬挂于树,脚踝几乎断了,身体笔直地倒挂垂落。
哪怕不见五官,可依旧让人觉得凶案重现,恐怖异常。
十四说道:“要不要我把眼睛嘴巴画上去?”
众人急忙摆手:“不必不必。”
再画就成鬼画册了。
小石头说道:“要是师爷来画,肯定不是这样恐怖。”
“……”讲道理,说归说,不要总把他拎出来鞭打!
程聿也不知这两件案子有没有关联,但既都是在同一个林子出的事,又是悬案,了解了解也无妨,便说道:“劳烦赵捕头将李山前的案子卷宗取出来,我看看。”
“是。”
程聿说道:“大人还没回来?”
小石头说道:“大人说郡主那边的事还未忙完,余下的事师爷看着办吧。”
程聿微微挑眉,如此县官……
林飞鱼说道:“师爷,该去验尸了。”
程聿抖了抖:“我可不去。”
“您不去谁去?新的验尸官还没找到。”林飞鱼觉得再不去尸体就不“新鲜”了,影响判断,抓了他的衣服就往外带。
程聿大惊:“我不去!”
刚听完鬼故事又要去面对尸首,他会吓晕的!
奈何林飞鱼揪着不放,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一把用力,将他拽走。
“……”这是哪来的剽悍姑娘啊!
第25章 名节事大
轿夫年四十,二十岁起便做轿夫,多年的肩压令他双肩下沉。
褪去衣裳后铺在肩上的厚实的老茧十分明显,触及茧子,跟手掌硬皮差不多。
死者为大,除非有必要,否则不能剖尸。
林飞鱼时常有些困扰——过往命案中,若能剖开细看内腑,更能迅速判定死因。
但风俗如此,家属如何能同意亲人离世又被剖开,没个全尸。
好在今日轿夫的死因并不算复杂。
“死者身高五尺一寸,约重一百一十斤,头无致命伤;眼、口、鼻有血,非致命伤;脖子无致命伤。
胸腔被重物砸断,脏腑受损,腹腔明显有淤血,为致命伤。四肢有轻微擦痕,非致命伤……”
林飞鱼看得仔细,从头发丝到脚趾都过了一遍,喝报完后回头。
程聿正背对自己,就要跟墙融为一体了,半步都不愿往这挪。
“师爷,您看一眼。”
“我不看。”
“你不看怎么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那我是外行人,看了也不知道。”
林飞鱼可不想他如此糊弄人,快步走过去抓住他:“你给我看!”
顿时,整个衙门都听见了师爷尖锐的惨叫声。
大堂肃静,天色渐沉,一顶大红花轿放置堂上,冷风嗖嗖,拂得轿上红绸轻飘。
别说程聿看的心里发毛,就连林飞鱼都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瘆人。
大喜之日变得如此阴丧,任谁都不忍。
陈家父母相互搀扶,哭了半日眼泪已干……反覆说的话都是“求大人找回我的女儿”“救救她吧”。
如今不见尸首,程聿反而更加放心。
怕的就是见到尸体,那就无力回天了。
县令中途回来了一次,只瞧了一眼,见陈家也没给他暗地里送点好处,又是平民百姓,干脆把事情甩给程聿,自己跑内衙休息去了,打算明日再去郡主跟前跑跑腿,献个慇勤。
衙门上下意见颇大,可又无法,幸好师爷是个靠谱的,也就由着领头羊瞎跑了。
因陈家家境富裕,自冬月定下亲事以后,陈家便着手请了十名工匠打造这八抬大轿。
木材是从邻县深山运来的,工匠是方圆百里一等一的好手,每日打磨雕刻,窗花轿椅皆雕精致花纹。
程聿掀开帘子,里面宽敞,容纳新娘子足矣。
他正要俯身进去看看,便听陈母焦急道:“师爷不可!”
随后陈父也上前将他拽住:“师爷不能上我女儿的花轿!”
“这是为何?”
“我女儿尚未真正出嫁,这花轿是要新郎官来踩的……要是师爷上了轿子,我女儿的名声可就毁了啊!夫家定会心中芥蒂,不愿接纳我女儿。”
此番话听得程聿一愣一愣的,他有些难以理解:“我就踩个轿子,看看它的构造,怎么就能毁了陈姑娘的名声?而且若是踩踩轿子她在夫家就地位全无,那这夫家不嫁也罢。”
“师爷胡说什么!”陈父就差上手去摁他胡说八道的嘴了!
他说道,“女子的花轿只能是做夫君的来踩!”
难以理解他们为了个破习俗置女儿安危不顾的程聿冷声:“不许踩?可工匠雕琢拼接的时候也不知踩过多少回了。”
陈家爹娘一听,差点背气,手哆哆嗦嗦指着他又不敢骂:“你这外乡人哪里懂这些……赵捕头?赵捕头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赵捕头忙过来,也拦住程聿,劝阻道:“师爷别较劲,我们这就是如此,姑娘的花轿只能留给新郎官碰。”
程聿见他们要跟自己拚命的架势,微微一顿,说道:“既是风俗,那就算了,方才多有冒犯,请二老见谅。”
林飞鱼立刻觉得他不对劲。
强驴还回头了?
那肯定是有心眼子了。
但陈家父母气顺了许多:“那轿子我们就抬回去了,还得等我女儿回来坐呢。”
程聿说道:“轿子因砸死了轿夫,需等结案后才能抬走,就暂且在这放着吧。”
见他们猜疑不走,程聿立刻拎出赵捕头说道:“赵捕头是本地人,你们总该相信他吧?”
赵捕头将自己的胸口拍得邦邦响:“我以自己的名节起誓,若是有人意图触碰轿子,我当斩轿前!前程尽毁!五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