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心中既惊又喜,同陆枭在梨花别院相处的这一个月,心中也对他生了情,但她出生名门,做不出同私定终身的事。
“可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我需先问过父亲母亲的意思。听说我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开了京城,也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家人是否平安?”
“凝儿别担心,我会派人去打听你家人的下落,等谢先生攻破京城,到那时这天下尽掌握在谢先生手中,我再求谢先生让岳父大人官复原职。这样凝儿也能很快和家人团聚了。”
薛凝与陆枭紧紧相拥,点了点头。
*
薛家的马车出城后便一路南下,薛雁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好像到了仙缘桥,见霍钰的头上和身上都落满了白雪,俨然冻成了一尊雕塑,他板着脸,面沉似水。
见他黑着脸,神色不耐烦的模样,她赶紧跑上前去,想对他解释,并非是她不愿赴约,而是因母亲阻拦,她不能前来。
可当她走近一看,只见霍钰那双眼眸中似染上一片浓郁的血色,以为他又发了狂症,便想要去唤醒他,可却连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衣袍几乎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
鲜血自胸口蔓延开,霍钰倒进了血泊中,他流了好多血,那些血一直从她的脚底下蔓延开。
“王爷!”
薛雁口中唤着王爷,她突然睁开眼睛,已是满头冷汗。
心想她为什么会这般可怕的梦,又想着定是自己思虑过重所致。宁王是战神,断然不会被人所杀。
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头疼得紧,见薛况正满腹心思的看着自己。
她扯了扯嘴角,对三兄挤出一丝笑,“三哥哥这是怎么了,怎的竟是这副表情。”
薛况叹了一口气,心疼的看着二妹妹,“妹妹可要撑住,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身体。”
薛雁紧紧抓住薛况的衣袖,焦急问道:“是不是他出事了?”
难不成方才那个梦是在告诉她,他真的遇难了。
只听薛况苦着脸,脸带忧伤,“宁王在仙缘桥遇刺,身受重伤后,被人追杀,最后跌落身崖,粉身碎骨。”
薛雁只是怔怔看着薛况,面无表情,也没有半分情绪的起伏。
薛况吓坏了,急切地道:“妹妹别吓我,你要是觉得难过便哭出来,别憋在心里将自己憋坏了。”
“三哥哥是骗我的对不对,定是三哥哥又对我开玩笑了。他是战神,是大燕的战神,他不会死!他又怎会死!”
“呵呵……定是三哥哥骗我,我不信。”
薛雁推开门,看向白茫茫的雪地。
见薛雁要跳下马车,薛况吓坏了,他赶紧吩咐马车停下。
薛雁下了马车,往回京城的方向走去,可因为身中迷香,手脚发软,往前摔了出去。
薛况见状,赶紧追了上去,“妹妹,京城大乱,叛军攻入京城,城中无辜百姓惨遭屠戮,京城官眷的府邸被洗劫一空,叛军见人就杀,多少官员和其子女都惨遭杀害,多亏咱们父亲有先见之明带着全家逃离京城,逃过一劫,只怕咱们薛府也已经遇难了。妹妹昨晚是没看到,京城起了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这个时候,咱们不能回京。”
薛雁看着薛况,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流,吐出一口鲜血,往后倒在了地上。
“二妹妹!”
自从薛雁悲痛吐血后便病了,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彻底好起来。
只是自那以后,她除了去看许怀山交给打理的铺子,便是关在房中算账,看上去神色平静,就像是不在意宁王已经遇刺身亡的消息。
薛家人安置在许宅之中,这天,余氏正和几个隔壁的几个中年妇人做针线女红,几个妇人便围着她打听薛雁的情况,见薛雁这般能干,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娶她为妻。
到了晚上,余氏叩开了薛雁的房门,“雁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母亲知道你为了那件事心中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走出去看看有没有更适合自己的男子。”
薛雁怔了一瞬,“母亲是想为我说亲事吗?”
第68章
薛雁将门打开,让余氏进屋。
余氏满面忧愁说道:“我知雁儿怨我将你带走,也知宁王死了,你心中难受,但你难道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你才十八岁,往后还会遇到很多比宁王更好的人。”
余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是雁儿恨我,我也要不后悔将你带走。”
若当时让薛雁去了仙缘桥,只怕薛雁也难逃那场劫难,只怕如今也听到薛雁的噩耗了。
薛雁却很平静,“母亲,我要今日还要去铺子。议亲之事还是往后再说吧。”
她拒绝了余氏,让福宝准备马车,去许家的铺子。
如此天下大乱,叛军南下攻占了卢州和荆州,半个月前由中山王陆枭带兵拿下了江浙一带,只待一举攻破京城,便可拿下大燕。
遭逢战乱,受苦的是黎明百姓,中山王四处征兵征重税,商人们更是首当其冲。地方州府征重税,收缴大量的银两购买军饷上交至军中,商人们不仅面临州府的盘剥,还要防着流民和劫匪抢劫铺子。
自叛军攻占卢州城以来,街上大量铺子都纷纷关门。
铺子少了,地方州府能征税的税额也就少了,为了对上头有所交代,他们便对剩下的铺子加倍征税,再按名下所有的铺子数量征户头税,不给卢州城的商户留活路。
许怀山在卢州经营多年,辛苦行商了大半辈子才挣得这份家业,许家共有十余间铺子,共有伙计约百余人,层层重税之下,许家的铺子几乎无半点盈利,就指望着许家织布坊送往宫里的那批布所得的银子,用于年底进货发工钱,维持铺子的正常运转。
许家是卢州城最大的商户,许家暂且如此,那其他商人更是不用说,铺子倒了,店铺的伙计们纷纷找到许府,希望善良宽厚的许老爷能收留他们,给他们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许怀山自己也只是勉强能维持铺子的运转,实在无力再请人,只得给他们一些银钱,客气地将他们送离了许家。
可今日许怀山的义子许远舟回家后便一直唉声叹气,一问才知如今扬州正在打仗,原来约定十日前便坐送到卢州的那批生丝却迟迟未到,织坊无丝可织,铺子里再没有多余的银钱进生丝。
许远舟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不但织布坊要关门,约定的期限无法交货,到时候宫里问责便是死罪。”
许怀山做了多年生意,为人热情随和,加之店铺的货物品质过硬,积累了多年的好名声,多年前得遇贵人关照,许家织布坊也被选做皇商,为宫里供货,倘若没有织布的生丝,按期交不出货来,不但许家的织布坊难以维系,许家上下都难逃一死。
许怀山怎会不心急,当即便下了决定,“我亲自去一趟扬州将那批生丝带回来。”
可如今陆枭自立为王,纠集兵马和粮草攻占了扬州城,打算再次攻入京城。
如今京城由月妃的弟弟韩世昭带兵守城,但韩世昭和陆枭的兵力悬殊,京城仅剩负责城防的神策营,仅有不到五万的兵力,历经两次进攻后,城墙破损严重,将士们死伤惨重,恐支撑不了不久,叛军便会攻入皇城。
许远舟担心义父的安危,劝道:“如今扬州战乱,义父这个时候去扬州也太危险了。”
许怀山看向薛雁,慈爱的笑道:“那雁儿觉得呢?”
薛雁点了点头,“若是家中已经没了退路,去扬州或可博得一线生机,我赞成义父去扬州,我将罗大哥留给义父,罗大哥有出海的经验,此番坐船前往扬州,他也能护义父周全。”
许怀山道:“不愧是我的女……”如此聪慧决断,但他想着如今薛雁的身份,觉得叫女儿不合适。
薛雁知道许怀山心思,像往常一样,亲密地挽着许怀山的手臂,“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在我的心里义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薛家的女儿,但更是义父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许怀山激动地握住薛雁的手,泪盈眼眶,“好。”
薛雁笑道:“义父就放心去吧,家中的生意交给我和远舟哥哥打理。”
当天夜里,薛雁便送走了许怀山,许怀山坐船前往扬州,他原本打算聘请一些搬运货物的伙计一同前往,可那些曾经受过许怀山恩惠之人都纷纷自告奋勇要随许怀山前往扬州,且分文不取,都愿意助许家渡过难关。
许怀山年轻时将从人贩子手里买下薛雁,便一直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养在身边。恐担心她受到委屈,便一直未成婚,后来他渐渐挣得了这份家业,但随着年纪大了,便也没心思再成婚。
后来因为侄儿许远舟的父母出海做生意被流寇所杀,见许远舟年幼丧父丧母实在可怜,便将许远舟抚养长大,情同父子,而许远舟也改口唤父亲,这些年帮许怀山打理生意,他也没让许怀山的失望,他性情温和,为人谦和知礼,对许怀山也很孝顺。
这几年,许怀山的身体每况愈下,暗中也透露过打算将家中所有的生意都慢慢交给许远舟接管。
临走前,他还特意问过许远舟对薛雁的心思,见这个孩子从小养在自己身边,也算是知根知底,想为薛雁找个真心疼爱她的人,便打算撮合薛雁和许远舟。
他原本还担心薛雁是相国的千金,薛府的门第太高,许远舟商贾出身高攀不上薛家。可如今薛远已经辞官归乡,他也暗暗向薛雁的母亲余氏打听过,只说是家世门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和性情,要待薛雁好。
如此许怀山就放心了,那许远舟的性情最是温和老实,且擅长勤俭持家,从不奢靡浪费,临走时他叮嘱了许远舟,告诉了他关于薛雁得喜好习惯,希望他能讨得薛雁喜欢,成了好事。
故每日许怀山都去铺子给薛雁送饭,变着花样做她喜欢吃的点心,早晚一次,风雨无阻。
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的寒冷,但空气湿冷,寒意浸骨,这几日还下起了冷雨,南方的冷雨天气甚至比北方的大雪天还要难熬。
这天,天色骤变,许远舟冒雨前来,去了瓷器铺子,为薛雁送来了保暖的护膝和铜手炉,等她盘完货,再一道回许家。
不仅如此,许远舟对薛家人也是关怀备至,余氏的头痛症犯了,许远舟便忙前忙后替余氏请郎中,去药铺抓药。
但余氏的头痛症是顽疾,根本无法根治,许远舟为了替余氏缓解痛苦,有一次他得知了一种治头痛的偏方,便前往深山替余氏采药,那草药十分稀罕,生长在悬崖边上,他差点跌下悬崖,摔得鼻轻脸肿,回来后不顾身上的伤痛,又忙前忙后给余氏煎药熬药,余氏见了好生感动,
之后余氏便对许远舟赞不绝口,平日里同她一起做刺绣的好姐妹都说余氏好福气,能得许远舟做女婿。
许远舟仪表堂堂,温柔体贴,性情温和老实,是卢州城的女子最想嫁的如意郎君。
薛远与许远舟接触了几次,见他谦逊有礼,待人宽和,对长辈仁孝,也对他很满意,便总是在薛雁面前提起他。盼着他们的婚事能成。
薛家上下只有薛况不喜欢他,总是阻拦许远舟,不许薛雁和许远舟单独相处。
还见到许远舟时总是阴阳怪气,对他冷嘲热讽一番,薛雁曾在私底下问过薛况,问他为何如此针对许远舟,薛况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总觉得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就像是旺财看着盆里的肉骨头。”
旺财是许府养的那条狗,薛雁气得捶了薛况几拳。
见许远舟再次出现,薛况瞬间垮了脸,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头子又生了个儿子。许兄干脆改姓薛如何?”
许远舟脸一红,低声道:“薛兄说笑了。”
薛雁瞪了一眼薛况,提醒道:“你今夜要当值吧,还不快去,要迟到了。”
“哦,我差点忘了。”薛况匆匆出门,换了官服,腰挂佩刀,便去衙门上值。
来了卢州后,为了替家里分担,薛况凭借着一身好武艺去衙门寻了个衙役的差事,每月虽然只有二两银子的俸禄,钱少事还多,还要夜里当值,今日的任务是巡街,直到天亮才能归家。虽然辛苦,但他却干劲满满,就像当初他在锦衣卫当值之时那般,总觉得至少凭自己的能力谋得一门差事,便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但他不放心薛雁和许远舟独自相处,便央大哥薛燃送薛雁回去。
薛雁等人出了铺子,便锁门打算去往许家。
见秦宓手中提着灯笼,焦急等在门前,发髻被风吹得凌乱,裙摆也被冷雨淋湿,见她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薛雁转头对薛燃道:“秦娘子像有话对大哥哥说。”
见未婚夫慕容澈就在秦宓的身边,薛燃便装作不在意,道:“在京城时,我便已经和她都说清楚了,让她回苏州,安心和慕容澈成婚,如今我和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又对秦宓道:“秦娘子请回吧!”
秦宓却一直不肯走,倔强的等着,脸色苍白,冷的直发抖,却一直不肯接受慕容澈手里的披风。
薛雁见薛燃神色别扭,明白他心里的顾虑,知他是担心自己的腿留下残疾,又未寻到差事,心里难免觉得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秦宓。
薛雁握住薛燃的手,眼神中满是鼓励,“大哥哥,既然秦娘子能追到卢州来,便表明大哥哥在秦娘子的心里很重要,说明她根本不在乎大哥哥心中忧虑的那些事。如果大哥心里有秦娘子,便舍得将秦娘子白白让给那慕容澈吗?”
薛燃怔怔地望着秦宓,见她抱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实在可怜又心疼,便似下定了决心,道:“那我去见她。”
薛雁心想那秦娘子也是个可怜之人,此番终于伤痛中走出来,主动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她也希望大哥哥和秦娘子的好事能成。
“既然雁儿妹妹能劝得薛家长兄,那雁儿妹妹自己呢?就不愿给自己一个机会吗?一个对人打开心扉,重新开始的机会。”原本撑伞站在薛雁身后的许远舟,走到了薛雁的身侧,与她并肩同行。
“家里的铺子急需处理,再说我现在并不想成婚。”她不信霍钰已经死了,他是大燕的战神,曾在雁门关外一举击杀了北狄十员猛将,他如此强悍,又怎会轻易便死了。
其实她是打算等许家的织布坊交货,她便亲自送那批货回京城打听霍钰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