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原来当年, 阿殊是为了救世子爷才......”
时隔七年,真相终于大白。
卢梓暮呆滞在了原地,久久, 讶然无声。
秦陌捡起地上的面具,一直握在手上看了良久,脑海里如遭了满堂的雷击, 轰然炸得灵台一片清明, 两边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
耳畔一阵又一阵的耳鸣之声, 盖过了身旁所有的声响,他犹如被人勒住了喉间,窒息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他曾在南疆,捡过一只小狗给她。
她明明是很喜欢的,却还是没有带回家。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还在听到她说麻烦之后, 揶揄她是不是没有爱心......
秦子彦啊秦子彦,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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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 红寺堡一战, 秦陌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招请君入瓮, 虽没能彻底歼灭敌军,却使突厥气势大挫。
沙场之上,谁不敢死谁先输。
颉利禄见势不对, 生怕军心浮动, 将士临阵脱逃,当即收了攻势, 夹着尾巴,撤回了两国交界之处。
大周迎来了大捷,秦陌也因此战彻底崭露头角,从小小的少年将军,逐渐变成了茶楼酒肆中口口称赞的新一代战神。
秦陌看着冷硬倨傲,实则内心并不自负,自觉比之父亲远远不及,听着这个称号,心中略有虚浮。
总觉得名不副实,有负众望。
李乾却宽慰道:“他们只是说来给自己重拾一个信仰,你真当喊你两句,就非要你立刻去收复山河不成?”
就像“秦”字是军士的信仰,战神,也不过是百姓祈望庇护的愿景而已。
但秦陌是真的想收复山河。
皇庭内省,章肃长公主经一场大悲大喜,病中醒来,失而复得,终于在重新抓住秦陌的那瞬间,一颗做母亲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自秦陌出生以来,几乎没有见过长公主落泪。
这一滴滚烫的泪水,自此化开了两人之间的三尺冰封。
长公主有意给秦陌补办一场及冠礼,李乾遣礼部着手安排,为表荣宠,又加了一份恩赏给他。
“除了金银,还是金银,你就不能赏点别的给我?”
“那不然,再赏你一个媳妇?”
“......”
秦陌哐当一声,将酒杯磕在了桌上,“你故意的吧!”
君子报仇,真是十年不晚。
然当章肃长公主提出想将掌兵虎符作为成人礼送给秦陌,内阁那群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老臣,一时间又炸了锅。
章肃长公主聪慧睿智,有治政之才,国家存亡之际勇挑大梁,重振大周朝,功不可没。
但她终归是名女子,纵有文韬用来制衡内阁,却无武略领兵打仗,上阵杀敌。
这也是这些年她一女子手握兵权,内阁却并无多少弹劾的原因。
他们并不期盼大周的武再度重过文。
想当年秦葑威势最盛之时,无须任何军令文书,一道口谕,即可调动全境的兵力。
落在内阁眼里,皇帝简直就是把命悬放在了他的剑下,秦葑反不反,全看他的心情。
这帮文人心里自然崇尚文治,坚持认为,将帅若拥兵自重,国家如何能长治久安。
是以,与其再出一员猛将来统管兵力,而后又盖过他们一头,不如由长公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管,掀不起什么风波。
可如今,章肃长公主却要把虎符交给秦陌这个天生嗜战的年轻小子,他们当然是竭力反对,开始成天到晚在李乾耳旁灌冷风。
大抵没有哪个君王,不会惶恐大权旁落。
章肃长公主见李乾对此不置可否,只好暂时将此事按下,但内阁老臣与长公主相互制衡多年,知己知彼,感觉得出她决心已定,即使今日不给,也是迟早的事。
秦陌倒是不急不徐,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对于虎符的渴求,从容在礼坛前受冠加冕,承袭王爵,成为了真正的洛川王。
只见那长大成人的男子,俯首戴上王冠,转过身,叩拜祖宗的神色波澜不惊,眼皮都没眨一下。
唯独在听到赐字“子彦”时,他犹似恍惚了一下,侧了一下眼眸,仿若下意识想在人群中寻找什么熟悉的身影,眼底却被一层失望覆盖。
后来,内阁仍然警惕长公主母子两人的动静,就等着秦陌袭爵之后,开口提出重振玄策军的事。
他们连反对的措辞都想好了几大篇幅。
秦陌却什么都没提,身上覆着赫赫军功,不趁热打铁,反而愈发沉寂起来。
洛川王自袭爵后,一直拖延着没接下李乾给的重要军职,只道经此一战,大周元气受损,当务之急是兴百业充实国库,千里迢迢跑到了西边丝绸之路上去剿沙匪,给商路保驾护航。
他跑的又远又偏,内阁人见的少了,自然心里松懈下来。
转眼,不过半年,西部边防盯着他动向的内阁眼线,却传来了洛川王庇护商路,遇到一支突厥军队袭击邻边小国的消息。
他在出手帮助的过程中,发现对方领队的是颉利禄的次子,即刻从路过援助变成了主动伏击,直接把人给擒了,派使臣去同颉利禄说拿城池换人。
结果遭到对方婉拒,只想拿钱换人。秦陌连禀都不禀报长安,二话不说,一刀就砍下了那次子的头颅,就这么给颉利禄送了回去。
“连座城池都不值的头颅,在不在头上都没什么关系。”
秦陌料得不错,颉利禄悲痛欲绝,却也没兵戎相见。
两方都在蛰伏,他不过是挫一挫对方的气焰。
内阁参洛川王的折子,却在御书房叠了高高一摞。道道都在斥他刚愎自负,恣意妄为,鲁莽武断,不羁不驯,视皇权于无睹。
李乾即刻下令召他回京。
斥候快马加鞭将密令递到秦陌眼前时,他刚好驰马来到了大周与天方国的边界处。
自洛川王来到西部,除了每日追在沙匪屁股后面撵,貌似一直都找寻什么人。
这几日,似是终于有了什么蛛丝马迹。
京城的急召却传了过来。
自上回红寺堡一战,曹都尉和王参军深深折服在了秦陌脚下。从他袭爵之后,就一直追随着他,跟来来西北吃沙子,竟也是甘之如饴。
曹都尉骑马在他身旁,看见陛下的旨意,压低了声音道:“王爷,陛下不会真的信了那帮老臣的话吧?”
王参军目光深远,忍不住轻声提醒:“若陛下真的疑心,长公主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可若是公主娘娘同陛下起了龃龉......”
自李乾登基数年,私下打压长公主势力的行为,秦陌并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所有臣子都能理解帝王拢权的行为,连长公主自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王参军觉得秦陌肯定不希望他俩之间,因为他,由暗抢变成了明争。
虽然这么多年,长公主面上对亲子都是冷冰冰的,可王参军一直觉得,这不过是长公主蒙蔽陛下,减少陛下对秦陌猜忌的手腕。
秦陌拿着眼前的密令,神色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只唔了声,眯起了视野,望了一眼远处碉堡繁复的天方国。
那一眼透着一丝期盼,却又有些,近乡情怯的黯然感。
他没有那么不了解她。
当年少女凝望着那张由西通向罗马的地图,满怀憧憬的目光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知道她最可能会想去的地方。
他也知道,她有很多想看的东西,却不见得,会想看见他。
短促的沉默过后,秦陌转过了马头,奉命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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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灼日,烧人皮肤。
天方国境内,一名头上戴着遮阳斗笠的女子,正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走进了一个与大周开通互贸的小镇集市内。
斗笠上以白色的轻纱覆盖,她在一个卖香料的小摊前停住了脚步。
摊贩正低头摆布着从库房新拿出的香料,见有身影靠近,含笑嚷着熟稔的迎客话,不经意抬首,只见幔幔纱帐下,风轻轻抚过,露出一张恍若天人的如画容颜。
他在贸市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见过的往来行人无数,却还是不由自主被这年轻的中原女子吸引了目光,心中连赞了好几声,好俊一姑娘。
只听她开口的嗓音清脆,泠泠犹如山中涧泉,温言询问道:“请问有藏红花吗?”
小摊贩露齿一笑,还未开口。
旁边,另一道熟悉的男子嗓音响起,“就这么用中原话开口来国外买东西,也不怕被坑吗?”
小贩向左看去,只见来人,正是那时常与这集市做大生意的中原大户。
女子抬起头,看清来人,双眸不由闪过了一丝惊喜之色,眼角捎上了一丝礼貌的笑意。
“邵师兄?”
“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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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又是一年春。
经当年一战,暂时逼退突厥,大周朝休养生息三年,老天眷顾,这几年风调雨顺,整个国朝税收重心的江南,再度呈现回来一副兴盛的景象。
江南江岸的春日,素来好风光。
碧水长天,万里无云,融融阳光倾泻而下,满庭芳草灼灼烈烈。
大运河内,各地往来的商船吃着水来回交错,最旁边的渡口,屹立了一家风吹雨打多年不倒的小酒肆。
一名二十多岁的店小二,从厨房打帘而出。
他一身店小二的装扮,身影如风,刚衔笑给其中一张靠窗的桌子递上了两道下酒菜,转眼,又被进门的客人喊去灌一壶解渴的酒。
他的脚步忙忙碌碌,穿插在酒肆中,耳朵路过一桌又一桌,不同的声音灌耳扫过。
“这阵子的米价降了不少,正是囤货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