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流言便以为是他早就厌弃了兰殊。
可兰殊心里却很清楚,这场和离,是她主动提的。
秦陌只是成全了她。
而她既然能同他提出和离,自认也不是放不开的人。
至于为何这三年,都还是孤身一人。
兰殊思忖良久,只得归结于,“我还没有遇到想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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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姈把兰殊先送回了她住的院子,继而有意往后厨方向,去安排今夜的晚膳。
兰殊同她在门口作别,推门进屋,刚和银裳说了会话,转而发现自己有样东西,落在了马车上。
兰殊提裙迈出了屋门,快步朝着马厩的方向前去。
月影稍显,晚风吹过墙边的树梢,一阵飒飒作响。
兰殊绕过回廊,走到进入马厩的堂口,迎面只见一个颀长的背影,正站在马栏旁,等待着马奴将他的爱驹拉出,套上马鞍。
他穿了一身浮有暗纹的蟒袍,月光将清辉漫洒,给他镀了一层晕光。
秦陌方才那一盘棋,无意间随着心绪的起伏波动,一时忘了谦让,落子一步比一步刁钻,把赵桓晋杀的血本无归,成功被他赶出了书房。
兰殊的脚步素来轻盈如猫,秦陌还是闻声回过了头来。
四目交汇,兰殊直接狐疑了声,“不留下吃饭吗?”
秦陌如实相告道:“赵大人没留我。”
“肯定是你赢太多了。”兰殊笑道。
秦陌见她一壁同他搭话,一壁着急忙慌地朝着旁侧的油壁香车走了去,不由站在原地,看向了她的身影。
他自是千万般想见她。却不确定她是否会想见他。
今年的长安回暖回得比较慢,眼下四月天,太阳一落山,晚风中仍积聚着一些凉意。
兰殊却早早换上了夏日的襦裙,一袭青绿,垂至脚踝,随着她轻盈的步伐翩翩而起。
秦陌眉宇微蹙,只见兰殊掀开车帘,直接站在车旁,踮起脚尖探进了车内,去拿她忘却的一提食盒。
她一踮脚,裙摆便跟着上提,露出一双纤细的脚踝,在微寒的冷风中莹莹发光。
兰殊一摸到那盒子,唇角噙起笑意,抱在怀里,蓦然回过头,正对上了秦陌的目光。
秦陌不经意随她移动的视线被撞了个正着。
本以为长到现在的年龄,生死边缘都去过一遭,他早已练就了一副对待万事万物皆游刃有余的姿态。
唯独兰殊,秦陌一到这个熟人面前,总是好像有点笨嘴拙舌。
他同兰殊就这么各自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最后只简单关切了声:“怎么穿的这么少?”
兰殊方才见他那目不转睛的样子,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正在斟字酌句,猝不及防听他问出这么一句,不由愣怔。
秦陌煞有介事道:“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多穿点,别受凉。”
兰殊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人长大了,还啰嗦了?”
秦陌略一沉吟,转而便听她信誓旦旦声明自己没有那么不抗冻,这些年她在外面游荡,更冷的地方都待过。
“不过游历过大江南北,我才发现,南方的气候其实是最宜人的。”兰殊感叹道。
而她一说起南方,秦陌就会回想起南疆,想起那个一口一句喊他“二哥哥”的小姑娘。
兰殊续道:“其实我这趟回来的路途中,曾在南疆停留过两天。陇川那家点心铺子仍在,他家的糕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秦陌道:“你买了吗?”
兰殊敲了敲手上的食盒,“嗯,我还出大钱预订了好几份呢,让店家在我回来的这段时间派人马送到长安来,今天刚好到了,我顺手拿了些给弟弟们当手信,他俩很爱吃。”
秦陌盯着她唇角的笑意看了会,望向那食盒,忽而道:“我也想要。”
兰殊看他一眼,抱着食盒走前了两步,“可以啊,不过我没有买陈皮酥,其它的我不知道卢四哥哥会不会喜欢。”
秦陌顿了顿,“不是送人的,我想吃。”
“你想吃?你不是最不爱吃甜点吗?”
秦陌凝着她澄澈的双眸看了会,垂下眼帘,“我现在会吃了。”
兰殊略有惊疑的眼神一过来,秦陌干咳了声,“挑食原不是好习惯。”
兰殊没想到他竟越来越有自知之明,惊诧了会,笑了笑,捧着食盒走到他面前,“那你想吃哪种?”
秦陌道:“桂花糕,你肯定买了吧。”
“嗯。”兰殊点了点头,刚想打开食盒,望了眼四下马厩的环境,心中略感不妥,“我们到旁边的长廊上去吧。”
夕阳垂落西山,洒向大地的余晖,只在墙檐露出了一点端倪。
斜斜一抹在长廊上,映出了两道并肩而坐的背影。
兰殊打开了食盒,朝着他面前捧去。
秦陌拿起一枚尝了一口,略点了下头,再次对上兰殊的目光,不由提了提唇角,“之前在那里待了大半年都没有尝过,原来是这种味道,确实挺好吃的。”
兰殊见他眉眼未皱分毫,不由诧异叹笑道:“之前你半点甜都不沾的。”
叫他吃一点,都是对他的惩罚。
虽然上一世的后来,他也渐渐变得能吃一些甜食,但都是她强行给他扭正的。
这一世没人再迫他,想不到他的口味仍然有了变化。
兰殊还买了一些牛轧糖和龙须糕,说是新出的品种,秦陌也跟着尝了尝。
兰殊见他从始至终不曾面露不喜,看来是真的习惯了吃甜食,只是吃东西的动作,变得颇有些慢条斯理。
他本不是什么粗鲁的人,只是这会儿吃得尤其慢。
好在兰殊倒也不赶时间,想他难得有空过来拜谒晋哥哥,竟连饭都没得留一口,不由心中唏嘘了声,陪着他坐在了长廊上,大方地由他吃她的食盒。
秦陌的架势,真有种可以这样吃到天长地久的感觉。
其间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兰殊不知骤然想起了什么,唇角迸发出愉悦的笑容,“对了!我这趟路过南疆的陇川,还见到了真正的陆贞儿与周麟!”
秦陌闻声抬眸,只见兰殊的眉稍眼角尽是欣慰的笑意,“他们居然还是逃到了陇川,还安居了下来,就在那个小酒馆!”
兰殊并不知当年秦陌曾因她的话改变了想法,为那两名任性的少年争取了机会。
秦陌亦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显然,代他发现了圆满结局的兰殊,显得十分惊喜而高兴。
秦陌沉吟了片刻,“他们过得好吗?”
“挺好的。虽不是锦衣玉食,但他们很开心。每天过着和我们当时一样的生活,酿酒,卖酒,买食材。”兰殊回想着她看见他们幸福的样子,不由笑叹,“就是酒,没有我酿的好喝。”
秦陌看她一眼,双眸跟着露出了一抹慰藉的笑意,还未扩散到眼角眉稍,缓缓消弭在了眼底。
她自是那个曾经私奔到陇川,酿酒最好喝的陆小姐。
可他却不是得以俘获小姐芳心的家仆周二郎。
兰殊见他停下了抿糕点的动作,侧眸看向他。
四目交汇,秦陌牵了下唇角,压下眼梢,“说到酒......你还记得那罐埋在玉兰树下的桑落酒吗?”
兰殊怔忡了下,美眸圆瞪,“你还没有拿出来喝吗?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作为你及冠的贺礼的。”
兰殊见他一时抿唇未语,握拳敲了下手腕,努嘴道:“你果然还是忘了。”
难为她当初还千叮咛万嘱咐他记得挖出来的。
不过一晃三年,他不记得,也委实正常。
秦陌看着她道:“我没有忘。”
兰殊见他还狡辩,叉起腰道:“那你怎么没喝?莫不是嫌我的礼太轻了。”
秦陌摇了摇头,再度凝向她,目光灼灼,“当初不是说好了,一起喝的吗?”
兰殊干干一笑,“那你也不必干等着的,想喝就拿出来喝嘛。”
毕竟,她那时也并未回声许诺过。
秦陌默然片刻,没再出声。
墙檐上的夕阳已经彻底掉下了山头,天空恍若成了一张油浸的纸,覆在秦陌身后的那层金光也随之消散。
周身的氛围一暗,平白无故,给他的沉默,添了几分萧索。
晚风逐渐灌过长廊而来,拂过了兰殊的鬓角,令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说是不怕冷,躯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兰殊面上闪过一丝窘意,低头摸了摸鼻尖,转眼,秦陌抬起广袖,为她蔽住了下一阵冷风。
那宽大的袖衣绣着浮光掠影的暗纹,挡在了兰殊面前,她甫一侧首,只见秦陌的目光,早已落在了她的身上。
眼前的袖衣下摆随着晚风隐隐拂动,秦陌的凤眸目若寒星,深邃难测的目光中,透着一丝专注,看着她,轻声道:“可我已经等了。”
兰殊微一愣怔,秦陌续道:“你还愿意陪我喝吗?”
兰殊笑了笑,“当然可以。”
“那你明天,来王府找我?”秦陌道。
兰殊瞥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益深,“还要去你府上,不是你邀我喝酒的吗,不该提着酒壶来寻我?”
秦陌就好像料到了她会这么说,提了下唇角,“作为回礼,请你吃饭,如何?听闻醉仙居最近出了新菜式。”
兰殊的眉眼登时稍霁了些许,似是心里的小算盘一敲,感觉不是件赔本的买卖,“听着不错,说来我这两天正想着去尝一下的,只是醉仙居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转眼成了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竟变得一桌难求,不提前预约都订不上。”
“我会订好的。”秦陌道。
“那成。”
“要不要派马车过来接你?”
“这倒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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