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猛地受了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寒着面色,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霍灵儿身后两名家仆一见洛川王的身影,目露惊恐,连忙松开了她,拉着那少年跌逃而去。
兰殊缓缓扶起了霍灵儿,随后便走到树前,小心将那小兔子放了下来。
一阵凉爽的夏风徐徐习过,头顶的杨树飒飒作响,吹动着树叶,旋转飘落,轻轻拂过了兰殊脚踝的裙边。
秦陌望着她的背影,见她悉心将那受惊的小兔子抱在怀里安抚,回想起她方才张手挡在小兔子身前的模样,脑海中,忽而闪现过了另一个场景。
那时,风比今日的轻缓,头上摇曳落下的,也是杨树叶。
耳畔边,传来了恍如隔世的少女清脆嗓音。
“可不可以放过它?”
“我属兔的。再过一年,我就及笄了!”
第093章 第 93 章
霍灵儿含泪接过了兰殊手上的小兔子, 抱在了怀中,心疼地看着它手脚的勒痕。
兰殊义愤填膺,肃然同她承诺, 一定给她讨回一个公道。
霍灵儿红着眼眶摇头,欠身感谢兰殊与秦陌的仗义相助。
她的贴身婢女这时寻了过来,一见灵儿身上有摔痕, 连忙扶她回去, 想给她更衣, 顺便看看有没有受伤。
兰殊温言交代了两句,本想跟过去帮忙,刚走了两步,袖摆,转而被拉住。
兰殊回过眸,只见秦陌另一只手早已在不知何时, 握住了随风吹落地上的一片杨树叶。
他凝着那树叶看了好一会,再抬眸, 定定望向了兰殊,望向她的眼睛里, 泛出了一层似惊似喜的光泽, 轻喃道:“朱朱, 我记起来了。”
秦陌举起了那枚碧绿的树叶, “我们成婚之前,是不是在梨园后山的猎场见过?”
兰殊凝着他手中握着的杨树叶,望着他那双依如前世的熟悉深眸, 不由想起了前一世, 他成为摄政王后,一直同赵桓晋并肩作战, 守卫大周江山。
两人感情还算不错,但有一次,两人意见不合,小小争执了一场,晋哥哥故意在离开御书房时,同他说,兰殊小时候,嫁给他之前,曾有个一见钟情的意中人。
秦陌不知道是谁,左右不太高兴,回家之后,一直在榻上磨着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她许久。
兰殊偏偏卖着关子,最后没经住他的反复推磨,只好拿出了她藏在书中的一片杨树叶书签,努着嘴同他道:“等你记起这个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却不曾想,这一等,竟等到了来世。
要是前世的她,此刻肯定会脸红吧。
就像暗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跑出了身体,又害羞,又期待对方发现以后的反应。
此时此刻,兰殊望着秦陌眼中后知后觉的喜意,心底缓缓淌过了一丝酸涩,唇角不由露出了一点叹笑,也不知该说他笨,还是他俩,造化弄人。
兰殊盯着那片杨树叶子,到底信守了前世的承诺,回答了他:“是啊。你就是我小时候一见钟情的意中人。”
秦陌不由提起了唇角,她补了两个字,“曾经。”
秦陌眼中的光泽,肉眼可见地被浇灭。
风簌簌起,再度拂过了树下的两人。
兰殊转身离去,最后遗给他的,是一句斩落清风的话,“所以,别再来找我。”
秦陌仍笔挺地站在了树下,一身暗蟒圆袍随风缓动,清贵华然,那张恍若天人的脸,风姿卓绝,一点都看不出,里头已经因为她的三言两语,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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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过后,下午,崔府的马球会开场。
秦陌坐在了台上正中央,崔老太公左边的席上。
他怔怔凝着眼前正打得如火如荼的赛场,失神了会,目光一转,情不自禁,看向了老太公膝下坐着的兰殊。
她正在状似无意地,同老太公告状,把今日霍灵儿的遭遇,统统说了一通。
秦陌望着她那全然相信老太公会作主的样子,不禁想起前一世,她也曾这般信任他。
她也曾什么都敢同他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乐意他纳妾就离家出走,想要什么都不藏着掖着,说闹别扭就闹别扭。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的,不和他说真心话了。就连发现启儿冤死,也只是自己想办法买凶杀人,给兰姈报仇,也是趁着他昏迷的时候。
那般大的委屈,她竟都不同他说,只一味自己承受。
这一世,她更是从一开始,就藏住了自己......
即使记不得,秦陌也足以感受到她的失望与难过。
他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灵儿的眼睛怎么红了?”崔启坐在了秦陌身旁,目光不由朝着下头栏杆处角落的小姑娘看了去。
话音甫落,不待秦陌同他说起今日杨树林下的事,崔启自己已经忍不住起身走下了台阶,主动去询问起了小姑娘。
秦陌看着他一走到霍灵儿身边,眼底不由淌出的满目关切,忽而想起今日他主动邀他品尝糕点的模样。
秦陌原以为崔启是同他一样尝出了兰殊的手艺,此时再看,他那重重的一票,还给探花郎搭了下桥。
不知崔启说了什么,竟哄得小姑娘转悲为喜,露出了笑,而后他似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旋即下了场。
望着崔启翻身上马,握起月仗,霍灵儿在台上轻挥起丝帕给他鼓气,秦陌回想起曾经,也有一个白得发光的小姑娘,与他在杨树林下相遇后,也曾在台上,为他助威喝彩过。
秦陌头一回,望着台下那一对纯真的少年,产生了深深的羡慕之情。
若他与兰殊之间也没有误会。
若他一早认出的恩人就是她,那他们在春猎场上的重逢,会是多么美好的开始。
他大可以借救命之恩接近,一直陪在她身边,待她一及笄,便带着堆山码海的聘礼,上门提亲。
一切水到渠成,他会在洞房之夜,迫不及待同她结发,日后爱她护她,大大方方牵着她的手,缓缓走上那一条长长的长寿坡......
马球场下,琉璃王最终以二十幡比十五幡的成绩,打响了开赛的第一声胜利的锣鼓。
崔老太公看得笑逐颜开,和颜命管事将第一份彩头,一对象征龙凤呈祥的白玉如意,送到了琉璃王手中。
只见琉璃王翻身下马,迈上前来,站在了台前,冲着崔老太公作揖,“这第一份彩头,崔公可否允小王拿去作为聘礼,送给小王的意中人?”
崔老太公只觉得他询问的过于谦卑小心,捋着白须笑了笑,“既送到了王爷手上,自是由王爷处置,无须询问老夫的。”
琉璃王蓦然一笑,道:“要问的,要问的。”
崔老太公慈眉狐疑了声,只见琉璃王转而叫身旁的侍仆,捧着彩头,端到了崔老太公的席面中。
正正放到了兰殊的面前。
琉璃王躬身笑道:“小王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让老太公,为小王做一回媒人。”
“小王想,同您家的兰殊提亲!”
兰殊微微一怔。
左席之上,秦陌的眸眼猛然凛起,握在手中的杯盏,转眼,裂开了一条深深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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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秦陌一样不悦的,还有当时刚刚走进马球场的邵文祁。
夜色如幕,月光被层层路过的密云遮蔽了瞬。
邵文祁离开崔府时,特地寻机送了兰殊回家。
他旁敲侧击,探出兰殊并没有嫁给琉璃王的心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丝惆怅划过了心头。
邵文祁回到住宅,眉宇间已有些疲累,本想直接朝着卧房过去,家中管事却说老夫人正在主厅侯他。
邵文祁顿住脚步,捏了捏眉心,转过身,朝着主厅而去。
一进主厅门,只见邵夫人的身影,站在了正厅屏风的后面。
厅内的灯光照在了屏风上,她年已四十有余,身姿却保持得极好,远远看去,那一抹侧身而立的倩影,恍若一位下一瞬便能翩然起舞的少女。
“回来的这么晚,又去见你的小师妹了?”邵夫人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邵文祁禀身未语,心里正犯愁她待会若是勃然大怒,他该当如何应对。
邵夫人却突然问道:“那崔家姑娘之前嫁的,是洛川王?”
兰殊很少在外头提及自己的往事,邵文祁也没有主动去揭过,是以邵夫人从下人那儿得知的,仅是她是个成过婚的女子。
上回铺前短暂一面,她原还以为就是个有点姿色的普通女子,不曾想。
邵文祁应了声是,紧而,便斟字酌句着,为兰殊说起了好话,“小师妹虽嫁过人,却绝非母亲所想的那类胭脂俗粉,她聪慧能干,有自己的立身之本,从不依靠别人,今年,不过五月,她就已经拿到了长安最大的丝绸订单。”
邵夫人难得没有打断他,默了默,只道:“我听说,洛川王对她很不错,宫宴上还护了她。”
邵文祁道:“他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邵夫人莫名轻笑了声,“你真的喜欢她?”
邵文祁垂目而立,颔首。
他原以为邵夫人又将发恼,可她却沉吟了许久,最终叹了声,“罢了。我也要回蜀川了,管不着你了。”
邵文祁目露惊色,忍不住道:“母亲这是,答应了?”
邵夫人看了他一眼,背向着他,“她既在你眼里这么好,你也要追求得到,再说。”
邵文祁的双眸,一下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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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兰殊不得不过上了东躲西藏的生活。
琉璃王在崔府当众提出要向她求亲,她虽同老太公说明她并不想远嫁,老太公也替她婉拒了琉璃王的一番好意。
奈何在琉璃王心里,越是珍贵的,越不容易得手。
就因她这么一时的拒绝,他便断然放弃,那也委实谈不上有几分真心实意。
是以,他仍坚持要把这个亲提成。
而那些个素日最喜乱点鸳鸯谱的七大姑八大姨,眼见若能说成这么一桩亲事,必定可以得到大大的好处,纷纷开始替琉璃王,踩起了她家的门槛。
都是沾亲带故的,长安城内,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好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