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原是住在赵府的,为了不影响赵桓晋与兰姈的生活,躲回了两个弟弟的小院子。
后来又为了不影响启儿和弘儿,不好叫他们老打发亲戚,只能往外头跑。
她自是不缺钱不愁住处,只是老这么躲来躲去的,心中甚是烦恼,再加上她最近要谈生意,一时也躲不到外头去,每日还得出门。
今日刚把最新的一批蚕丝定下,从商会的议事厅出来,远远就在二楼看见街头处,琉璃王打马而来。
兰殊转头朝着后门离去,绕着小道巷口拐弯,却见琉璃王已经怀疑她逃向了后头,正快步寻了过来。
兰殊慌不择路,转眼要同他迎面撞上,却在这时,旁边的一条羊肠小道入口,伸出来一双修长的手,一手环上她锁骨下,一手将她的腰身一揽,直接把她“掳”了过去,躲到了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里。
“不准这么抱我!”
眼见琉璃王的身影一远去,兰殊便轻推开身后人,瞪圆了眼睛,警告道。
他的手一环过来,她不用多想,就知道来者何人。
秦陌的掌心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下,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做了点小小的辩驳,“我只是想帮你。”
兰殊看了他一眼,又瞟了眼琉璃王远去的方向,忍不住叹息道:“你们这些做王爷的,还真是一样。”
明明都被她清楚明白的拒绝了,还是一样的,阴魂不散。
秦陌当然听得懂她的腹诽,唇角抽了抽,并不乐意她拿他同琉璃王相提并论。
却也不愿惹她厌烦。
他默然片刻,只得一本正经道:“我只是记起了一个地方,想带你去看一下。”
兰殊背过身子,冷淡道:“如果是追忆往昔,我就不去了。”
秦陌顿了顿,“那个地方,你前世没去过。”
第094章 第 94 章
前脚, 琉璃王刚从巷子口出来,苦寻无果,还以为兰殊没有从楼里出来, 站在了正门檐前,左顾右盼。
后头,一辆挂着“秦”字灯笼的马车, 款款从巷内驶出, 堂而皇之地从他面前辘辘走过。
车旁随着一道骑马的高大身影, 目光瞟来,与他四目交汇,还简单同他点了下头示意。
琉璃王看了眼秦陌面无表情的脸,并没有兴趣知道他去哪,稽首回了下礼,转身便朝着楼里再度寻了去。
兰殊坐在车内, 轻掀起窗帘一角,见琉璃王的身影于她的眼角往后飘远, 浅浅松下一口气来。
秦陌陪在车窗旁边,见状沉声道:“要不, 我出面帮你解决?”
兰殊蹙起眉梢, “你要怎么解决?”
秦陌:“派兵把他护送回高句丽。”
护送?确定不是一麻袋捆了, 朝哪个犄角旮旯里一埋了事。
秦陌可算不得是什么善茬, 兰殊谨慎地想了想,否决了他的提议:“不必。”
琉璃王现儿也就是正在兴头上,等碰壁多了, 他自觉没什么意思, 自然而然就会离去。
实在不必因此枉送一条性命。
秦陌见她不肯,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想他缠着你吗?”
兰殊看了他一眼, 勾起唇角,“我只是还没考虑好。”
秦陌握着缰绳的手不由一滞,“你有意向嫁他?”
兰殊:“不能有吗?他挺好的。”
秦陌的眉心深深皱起,“哪好了?他那些通房妾室,露水情缘,手并脚都数不过来。”
兰殊睨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冷笑了声,“男人不都这样吗,至少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用我猜来猜去的。也不会在见异思迁以后,跟我说他不记得了呢。”
秦陌:“......”
“就是高句丽确实远了点。”兰殊双手托腮,轻唔了一声,“不过,若要避开你,倒是个很好的去路。”
“......你舍得你的家人?”
兰殊笑道:“舍不得啊。所以,要不你出面帮我解决,派个兵,把你自己也‘护送’出长安一下?”
秦陌给她噎了好半晌,凝着她眼底促狭的凉凉笑意,良久,无可奈何地提了提唇,“这才是你。”
这才是那个敢对他发脾气的人。
兰殊常道他说话难听,可能同他前世做那么久的夫妻,这一世又处成朋友的人,那一张嘴,何尝不是伶牙俐齿得很。
此前她对他的客气,不过是因为他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瓜而已。
现在发现他就是那个混蛋秦子彦,她惊恼之下,下意识间,也比以往更加熟稔了起来。
毕竟七年夫妻,闹再大的矛盾,一起经历的每时每刻,都在记忆深处存着档,算着数。
只是这种潜意识的相熟相知,兰殊自己还没有察觉。
她见自己这般冷嘲热讽,秦陌竟一点儿没有着恼,眼底反而淌出了一丝莫名的欣慰。
一时之间,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马车一路向东驶出了城门,在郊外一处青山脚下停了下来。
兰殊掀开车帘,迎面先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后,隐藏着一角乌瓦房檐,前方有一脉碧水,水上用木板搭着浮桥,桥下长满了莲花。
清风掠过水上拂来,携着一阵舒爽的湿意。
兰殊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眼中不禁有了一抹惊艳之色划过,提裙准备下车。
车旁立时递来了一只熟悉的修长大手,骨节分明,指尖带着经年习武的薄茧。
兰殊瞥了一眼,没搭理他,自己跳下了车。
秦陌的眼眸晦暗,兰殊走前几步,指着绿意深处的双开乌漆木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秦陌答道:“是我年前购置的一处私宅。”
“怎么跑这儿来买宅子?”
“你之前夏天不是总嫌城里热吗?这儿依山傍水,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我觉得你会喜欢,就买了下来。”
话音甫落,秦陌走上前,缓缓推开了宅门。
兰殊一壁心想年前她都还没回长安,他竟还记着她以前说过的话,一壁目光朝宅内瞬去,绿荫环绕,小桥流水,廊角处有一青竹搭就的长亭,夏日纳凉,摆上一盏冰镇酸梅汤,别有一番意境。
秦陌前脚迈进门中,回眸只见兰殊虽目露好奇地端详着门内,却站在了门前不动。
兰殊迟疑道:“请我来避暑?”
“不是。我只是忽而想起了一个场景,上一世,端午盛宴前,我曾把你的两个侄儿和乳母,接到了这儿。”秦陌如实相告道。
兰殊闻言,即刻提裙踏入了门中,站在了院里,仔仔细细环望了一番这处山间的别居小院。
干净整洁,温馨宜居,并无任何囚禁的意味。
兰殊眉心微微一皱,“你是把他们接来了这里?你不是抓走了他们?”
秦陌:“我为何要抓走他们?”
兰殊顿了顿,“你不是想给卢四哥哥讨公道,才钳制了我的家人?”
秦陌的神色微敛,并未想到在她眼中,这件事竟是这般模样,垂眸思忖了片刻,认真摇了摇头,“我记起来的是,你那时昏迷不醒,我见你因亲人之死情绪不稳,心中惶惶不安。端午盛宴在即,我无力抽身,又害怕你的家人再出什么意外,会给你造成更大的打击,就先把他们藏到了这里。”
兰殊的瞳孔微缩,皱眉思索,半晌过后,轻声喃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保护他们?”
兰殊不由想起了她死后,灵魂无处可栖之时,的的确确在王府门口看到了安然无恙的乳母,和两个幼年的侄儿。
秦陌的确没有伤害他们。
秦陌忍不住道:“他们是你的家人,我能对他们做什么?”
可她当时昏迷不醒,醒来就已是端午节,他并没有机会同她说这些。
兰殊反驳道:“可我害死了你的心上人。”
秦陌愣怔,沉吟了会,沉声道:“我好像没有计较这个。”
他尚且记得他在她船上发的那场梦境里,他是选择了瞒下她蓄意放火一事的。
“你没有计较?”兰殊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不禁后退地摇了摇头。
秦陌目不转睛地望向她,回忆道:“你的两个侄儿,和启儿一样聪慧敦敏,后来都走了仕途,三元及第,官至宰辅。你的乳母张氏,也在他们的照顾下,安享晚年,最后葬回了她的家乡,无锡巡塘。”
张氏的故乡,迄今只有他们几个至亲之人知晓,他一说出地名,兰殊几乎已经信了他大半。
秦陌续道:“上回在崔府你不吝相助的那个姑娘,是前世你俩侄儿的母亲。”
兰殊睁大眼眸看了他一眼,秦陌道:“我后来,见过她。”
秦陌这一段记忆涌来的最后,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便是上一世,多年之后,兰殊的两个侄儿争相中举,霍灵儿偷偷回了来,望着两个孩子落泪的画面。
秦陌回忆道:“她给启儿守了一辈子的寡。”
兰殊心头猛地一抽,目露惊色。
霍灵儿与崔启之间,本该是三年前发生的事。
上一世,元成三年的科举舞弊之事,并没有当即揭露,而是在一年后发作。
崔启仍还会同崔氏那两子弟往来。当时那两子弟的其中一个,正在同望门王家的嫡姑娘议亲。不料王姑娘来崔府做客,却看中了在园中背书的崔启。
那子弟心生嫉妒,又不甘这么好的婚事落入旁人手中,便在一次家宴,将霍灵儿与崔启设计到了一张榻上,还引了王姑娘来发现。
那时霍灵儿方才及笄,在崔府人微言轻,所有人到了兰殊面前,都说是她算计的崔启。
崔启相信灵妹妹的人品,矢口否认,但霍灵儿自觉搅黄了他的婚事,心中愧疚,第二日便悄然离开了崔府,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科举舞弊东窗事发,启儿自缢。
兰殊悲痛欲绝之时,霍灵儿托人,将两个襁褓的双生子送了回来。
她原只是想他们认祖归宗,得到更好的照顾,却不想孩子还没入门,启儿就去世了。
而兰殊在这一世如此袒护霍灵儿,皆因前世,霍灵儿是给他们家唯一留了后的人。
就凭那两个她未忍心打掉的侄儿,霍灵儿于兰殊,可谓是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