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观者,只有世代忠良的氏族,可以采摘它们作为祭品,表达对于亡者的追悼之情。
兰殊前世悄然将父母的灵位接入观中后,时常偷偷过来祭拜,却经常看见牌位前,放着一束荷花。
她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放的,心中一直很感激,总想着哪日若是有机会遇见,她一定要当面行礼叩谢。
可今日她终于知晓了此人是谁,一时间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哪哪都不是滋味。
怪不得,他能一下就找到这儿来。
他和她一样熟悉这里。
原来,他早就知晓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亏得她前世为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瞒了那么久,生怕他会嫌弃自己。
秦陌也是方才听到掌柜说香烛,脑海中回忆起了这儿发生的事。
他从来都没有介意过她的身份,甚至都没有提过他知情。
他原以为她不想他知道,那他就假装不知道就好。
他也不希望她因为他知道,心里产生任何的自卑之情。
可他却忽视了纱窗纸断然朦胧美丽,可不去捅破它,又如何看得到清楚的彼此。
这也是为何兰殊这一世,从一开始就和他坦白了自己。
她瞒得累了。
秦陌眼底划过了一丝惆怅,怔怔凝着眼前牌位上的“崔墨白”三个字,开始同兰殊坦白自己两世的困惑:“我曾翻过不少卷宗档案,却没有找到关于你父亲的任何记载。我知道你家道中落,却一直不知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你父亲,到底因何获罪?”
兰殊侧眸没再看他,轻吸了下鼻子,定定看向了台上的灵位,苦笑了声,“自然是因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臣。”
第097章 第 97 章
话音甫落, 兰殊伏在蒲团上,凝着眼前的牌位,陷入了一段久久的沉默。
而后, 她直起腰,朝前轻轻叩了三个响头。
转眼,只见秦陌沉吟了片刻, 行至旁侧的灯瓮燃了三柱香, 走上前, 刚想在她身旁的蒲团前跪下。
兰殊却一把伸手截住了他。
秦陌望着她睁大的双眸底下全是抗拒之色,柔声道:“只是单纯表达对先人的敬意。”
他原以为兰殊是觉得他俩已经和离,他没有资格给她父母下跪,便同她解释他并不是为了在她父母面前拉近他们的关系。
只是出于尊敬。
可是兰殊的眼眸晦暗更甚,摇了摇头,坚决不让他跪下, “不是同你计较......”
她看了一眼牌位,神色哀伤凄然, 惨淡地笑了声,“只是父亲他, 受不起你的跪。”
秦陌怔了怔, 不知她这话的由头, 从何而来。
兰殊已经特意起身, 替他将手上的香柱,安插在了前头的香鼎内。
秦陌望着她万般见外的样子,心口尽是涩然, 站在原地, 看向了眼前的灵位。
秦陌回想起自己翻遍的档案室所有记载,除了吏部的存档中留过一笔记录她父亲曾是隆庆年间的两江巡抚, 因渎职罢官,连他生平的政绩,乃至他年少中榜的文章,都没留下只言片语。
那些记录,貌似都从中拆了出来,不知封存到了何处。
秦陌唯一没有翻阅的,就是先皇离世之前,以朱笔亲封的那些禁卷。可那是随先皇一并埋入皇陵的历史,是帝王不愿后世批判的秘辛。
若真只是个因渎职谢罪的奸臣,何辜纳入禁卷,成为秘辛?
兰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擦了擦眼角,转而拿起篮子离去。
秦陌默然跟在了她身后,见她情绪低落,望了眼西边半垂的夕阳,没话找话地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说起玉清观的斋饭味道还不错,要不留下来吃一顿再走。
秦陌记得她还挺喜欢这里的素味片儿川,很有她故乡杭州的风味。
兰殊道:“吃完饭天都要黑了,山间夜路不好走。”
秦陌:“我可以送你回去。”
兰殊回眸瞥了他一眼,加快了前往山门的步伐,“就是为了不让你送我。”
秦陌脚步一滞,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迈步继续跟在了她身后。
道门清净之地,兰殊也不好在长廊上疾跑,步子再急促,也奈不过秦陌身高腿长,轻而易举就追了上来。
期间,她回眸瞪了他好几次,秦陌每次都会停下来看她,她一转回去,他又悄然跟了上来。
终于到了山门口,兰殊以为自己可算能跑了。
不过转瞬,风云突变,一阵狂风呼啸着刮过门前石阶旁的竹林,山雨说来就来。
兰殊讶然站在了山门口,缩回自己迈出一半的脚,盯着这与昨日几乎如出一辙的景象,忍不住对秦陌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龙王爷?”
就逮她跟前施雨来了。
秦陌:“......老天可能只是不想你饿着肚子下山。”
兰殊望着他眼底的那一抹窃喜,不由冷笑道:“老天要真这么眷顾我,就不该一道风吹了场雨来。”
秦陌:“那该吹什么?”
兰殊:“就该一道风,把你吹了去。”
话音甫落,倒真来了道风,刮过山门。只是秦陌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兰殊长长叹了口气,只得倚在山门边,静待着这场山雨过去。
今日的这场雨,与昨日的有些不一样。
昨日那是一场太阳雨,云层之上,仍有金光照耀,雨势再大,也是一片闪烁的白茫茫。
现儿这场,却有乌云缓缓压城,四周都犹如陷入了一片灰色,黑黢黢的,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
兰殊凝着眼前一片昏暗的雨幕,出了会神,不知想到什么,原本红润明朗的脸色,在这样发沉的气压下,隐隐泛出了一丝伤怀的苍白。
她向来不喜欢沉闷的下雨天。
山门檐外的雨,一开始下得尚且板板正正,道道雨线都是直直往下坠落。
后来却随着天色的昏暗,逐渐邪魅,随着左右摇曳起来的竹林,忽而朝着山门前劈里啪啦地扫了过去。
兰殊猝不及防,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伸出胳膊先蔽住了自己的脸。
身上却没有雨水泼溅的扑袭感。
再睁眼,秦陌挡在了她面前。
兰殊凝着眼前那一副熟悉的宽广胸襟愣了会,抬起眸,便落进了他深邃的视线。
秦陌那双瞳仁目若寒星,总是能收住千丝万缕的情绪,唯独一个她的身影,每每都看得分明。
他的后背被豆大的雨滴打出了一片氤氲的湿气,却浑不在意,关切地凝望着她愈发沉闷的脸色,柔声提议道:“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然我陪你下棋解闷?”
兰殊顿了顿,转身避过了他的视线,冷声拒绝,“我吃饭去了。”
晚膳过后。
雨声仍是瓢泼不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整个玉清观,都笼罩在了一片阴阴沉沉中。
观主见天气如此恶劣,主动为他俩在东边安置了两间留宿的厢房。
兰殊跟在观主后头前往,秦陌走在他们身后。
刚转过廊下,秦陌的暗卫忽而来报山脚下的桥路遭到了山洪,困住了一批上山采药的百姓。
兰殊耳根子尖,闻声回了眸,只见秦陌的眉宇凛起,紧而接过了亲卫手上准备的蓑衣,一壁披上,一壁却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兰殊脚步不由一滞,只见他一过来,便盯着她认真嘱咐道:“乖乖待在观里,别乱跑。”
兰殊心里不由腹诽,这么大的雨,谁会乱跑。
转眼只见他已经召集了所有藏在暗处的亲卫,扭头朝着山门的方向快步而去。
--
当秦陌的身影再度回到长廊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身上的蓑衣沾满了雨水,头顶的斗笠也汇聚了道道水柱,顺着帽檐滴滴答答落下,恍若在他的面庞前,布了一张水帘。
隔着水帘,他远远看到兰殊打开了厢房朝外的窗户,正坐在了窗前,盯着眼前灰蒙蒙的大雨出神。
那一点豆大的烛火被她放在了窗前的矮几上,随着罅隙穿来的冷风,忽明忽暗,落在无尽昏沉的夜雨中,将她照成了一泊仿佛随时会消弭于黑暗的月光。
她呆呆坐在了窗前,凝望着乌漆的天空,目中无神,整个人似是陷在了一场挥散不去的痛苦回忆之中。
每每遇到这样的天气,她均会如此。
越暗的雨,她的情绪越低落。
秦陌曾不止一次问过她为何一到下雨天就惆怅满怀。
她却只微微一笑,垂眸回答,谁会喜欢阴沉沉的下雨天呢?
这厢,兰殊听闻长廊前传来了泥泞残留的脚步声,转眸,视线与他在半空中交汇。
秦陌摘下了斗笠,甫一靠近窗台,兰殊温言问道:“被困的百姓,可都安然回了家?”
秦陌提了提唇角颔首。
兰殊目露欣慰,叹息道:“那就好。”
秦陌见她郁郁寡欢,本还想再同她说几句话。
兰殊转而起了身,摘下了支摘窗的支柱,留给了他一个无声的窗影。
眼前的烛影一灭,秦陌站在窗前怔了许久,只好回身,迈入了她隔壁的厢房中。
大雨淅淅沥沥下到了深夜。
秦陌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凝着那一道与她相隔的白墙看了好一会,起身吹灭了灯,闭眸入眠。
可没过多久,屋外开始闪起了白光,透过窗户纸,划过了他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