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道:“这样你就能待久一点了。”
兰殊愣怔,秦陌转而又将她怀里的枇杷全都抢了回去,兰殊美眸圆瞪,只见他扭头走向了旁边的水井,打水将它们一个个洗干净。
兰殊过去帮忙,夏日的夜晚稍闷,井水显得尤其凉爽。
兰殊忍不住将手没在水中拨了拨,秦陌蹲在井边,捻起其中一个枇杷,仔细剥好皮,递向了她。
兰殊顿了顿,没有接过,站起身,直接提起了装枇杷的水桶。
秦陌随在她身后,勾起唇角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吃‘嗟来之食’,原来你是嫌少了。”
兰殊乜了他一眼,朝着水池边的石桌前走了去,“我只是想坐着自己剥。”
野枇杷树的果实大多小巧,不如集市上卖的肥硕,可味道却极是醇香清甜。
兰殊一口入腹,眉目舒展,回想起当年种植它的场景,真不枉费她千里迢迢把它搬回来。
兰殊心中一缕温暖划过,静静坐在桌前,环望院子里的每个角落。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都是一些小时候的回忆。
阿娘以前就坐在这个院里将她写生,她画的画眉鸟儿总是呼之欲出,而她的总像只吃饱了走不动的小鸡。
兰姈最喜欢后院的锦鲤,每日都过来喂鱼饵,她听说鱼喜欢吃蚯蚓,有回为了逗姐姐开心,带着启儿给她挖了一袋蚯蚓,结果吓得她走不动道。
她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惹阿娘生气,但爹爹,她最喜爱的爹爹,总是会说殊儿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兰殊本以为再度回到这儿,触景生情,自己会很难过,可她记起来的,却都是一些美好的东西。
这座宅子,本身就记载着很多,很值得回忆的东西。
尤其秦陌还将它,复原成了她记忆里的样子。
两人吃着枇杷,吹了会晚风,赏了会夜景,秦陌问起她的近况。
兰殊想也未想道:“挺好的。”
秦陌看了她一眼,望向眼前的水池,温言道:“士农工商,每个都不一样,互相不理解是件很正常的事,不是你做的不好。”
兰殊愣怔,想到他是掌兵的大将军,前世还是摄政王,不论是军营整顿,还是朝堂改革,他遇到的困难只会比她多。
自然也能一下洞察到她可能面临的难处。
兰殊自知遮掩也没什么大用,沉吟良久,叹了口气:“你前世加征赋税的时候,也是举步维艰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前世,兰殊怕别人参她深闺摄政,给他制造麻烦,几乎没有问过朝堂之事的具体。
秦陌也很少同她讲这些,这会听她问起,他默然片刻,娓娓道来。
前世,秦陌为了强戎富兵,实行了全国上下的税赋改革,当时百姓过惯了税轻的日子,一下变得怨声载道。
那阵子他的名声几乎一落千丈,连奸佞的骂声都出了来。
朝上参他的折子不计其数,站在他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少。
直到出征将北边的失地彻底收复,实现了大周的统一,百姓深刻体会到了强戎的益处,才渐渐理解了他。
话音甫落,秦陌看了她一眼,按了下心口,鼓励道:“只要问心无愧,他们迟早会理解你的。”
兰殊想起前世他兵权政权两手抓,什么都要顾,还要领兵打仗。
大周的担子一下都压在了他身上,可他从来就没有抱怨过什么。
每次回家,也都只同她说开心的事。
她那时还体会不深,如今,单这一处小镇的变革就难到了她,忽而不敢想象他统管一个国家,当时是怎么扛住压力过来的。
兰殊道:“你挺不容易的。”
秦陌怔了下,“心疼我?”
“理解而已。”
秦陌勾起唇角,“前世主要兄长身体不好,内里朝政不稳,沈家虎视眈眈,北边又要备战收复疆土,我那时,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明明是想想就苦的一段日子,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这一世还好,兄长坐镇朝堂,内斗和外乱也没有挤到一起,也有了足够的时间,一件件理过来。”
秦陌看向了她,“要说到这个,还得多亏你当初放跑了昌宁。不然我哪能这么清闲?”
“我是为了宁宁。”
秦陌唇角的笑意更深,轻轻地嗯了声。
兰殊默然了会,回想起他刚刚说他是来暗访的,忍不住提醒起他江南可能存在官员圈地的事。
上回里正说到有人煽动农民种花一事,兰殊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秦陌颔首道:“家里的米缸富足了,少不了出现蛀虫。这就是我来这儿的目的。”
兰殊见他心里有数,点了点头。
秦陌看了她一眼,忽而后悔道:“我那时,是不是应该多同你哭诉一下?”
兰殊疑惑歪头。
秦陌道:“如果我先开了头,你会不会就变得也敢和我哭诉?是不是就会告诉我你家人的冤苦,那我就能帮你报仇,解你心头之恨,你肯定就没那么恼我了。”
兰殊垂眸道:“你哭诉只会让我更加觉得你辛苦,哪还敢说什么叫你操心的事。”
秦陌沉吟了会,眼底真真切切地透出苦恼起来,“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告诉我你受了委屈?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呢?”
兰殊愣怔。
秦陌看向了漆黑的天空,回忆道:“是不是该把你带在身边才好?我那会确实陪你的时间太少了,就让你一个人待在那偌大的王府里。”
兰殊的鼻尖莫名酸了瞬。
秦陌苦笑续道:“我总是想着不把外头的烦心事带回去,但现在看来,告诉你,指不准还多了个帮手。你看你现在,就很有迎难而上的精神。”
兰殊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换个门道。”
就像今天邵师兄都提议帮她换道题,而凭秦陌的权势,大可直接提出让她通关。
秦陌摇头,“你若是想要的是这个,当初我说直荐你做皇商的时候,你早就答应了。现在还会跑到田埂里去晒日头?”
兰殊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双靥,“我黑了吗?”
秦陌看着她,嗤地笑了,“没有,还是白的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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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逐渐阑珊。
秦陌将兰殊送回到了码头上,离船还有十米的距离,兰殊回头同他说留步。
秦陌很乖地止了步伐,兰殊往前走去,便是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不见到她安稳走上船板,他是不会走的。
银裳在三层楼阁看到兰殊上船的身影,忙不迭下来询问她去哪儿了,她找了她许久。
她仔细端详着兰殊可有掉一根毫毛,只见她手上提了个篮子,里头装满了黄澄澄的果子。
那满满当当的一桶枇杷,她就是熬一夜也吃不完。秦陌给她打包了。
银裳面露疑惑。
兰殊如实相告,“跑别人家里摘的。”
“姑娘,你这,这也太大胆了!”
兰殊不做解释,只拉着她手,带着她回去赶紧尝尝,“可甜了。”
走上甲板,兰殊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道隐没在黑夜的深色身影,望见她安然回去后,默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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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只同银裳分享了枇杷,还欢喜地告诉她,那棵枇杷树有两层小楼房高,却没有告诉她,旧宅子如今已经换了新主人。
不料,没过多久,宅子的主人就找上了他们。
今儿个一大清晨,兰殊仍来到了田埂间,带上了三位账房先生,一路沿着田野,测算如果只先变化一半的稻田为桑树,成本与收益当是多少。
田中茶寮休息,兰殊侧耳听着账房先生拿着簿子仔细同她说话,远远看见银裳的身影疾步前来。
这几日,兰殊将在城中购房的事情,交给了银裳办置。
房子倒是不难找,只是商贾们消息灵通,听闻她是为了竞选皇商,才特意前来杭州施法,料定她一定会买,价钱一下翻了好几番。
“这帮奸商,真是狮子大开口!”银裳愁眉苦脸过来同她汇报,兰殊早有预料,不急不徐地叫她先把收集到的房屋信息,一一给她筛选。
在兰殊心里,价钱亏就亏了,当下也是没法的事,只是她左看右看,总是觉得没有哪一处十分欢喜。
银裳见她陷入沉默,斟酌道:“今儿个还有一处宅子出售,寻到了我们跟前,倒难得是个有良心的,没开口抬价,只是......”
“只是什么?”
银裳咬了咬唇,有些不确定兰殊到底是何心意,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从怀中掏出了另一份宅子平面图,铺到了她眼前。
兰殊垂眸凝着那图上熟悉的结构,瞬向了右下角的地址,心头忽而猛地一抽。
银裳支吾道:“那家仆还说,他家主子待会就会过来,亲自与你详谈。”
话音一坠儿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一道颀长的身影翻身下马,走到了寮子的门前,望见她手上拿的住宅信息,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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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先生喝过茶水,继续拿着量尺,忙碌着朝田野里去。
银裳盯着秦陌骇然了好一会,回过神,他已经朝着兰殊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
银裳不由看了兰殊一眼,只见姑娘的面色并无多大变化。
银裳躬身上前,给秦陌斟下茶水,转而退身出了寮子,给他俩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兰殊坐在茶寮里,待他抿下一口茶水,“你要谈什么?”
秦陌:“谈宅子。”
兰殊点了点图纸,“你要把它卖了?”
“你买,我就卖。”
“拿我的家,卖我?”
“那我还给你,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