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祁提眉笑道:“闲人?”
兰殊想了想,斟酌了下措辞,“唔,也不算闲人。”
毕竟人只是上辈子太努力,把活干完了,所以现在就显得很闲。她在别人这么面前编排,对他也不公平。
邵文祁温和笑了笑,见兰殊签好了租赁契约,帮她把今日的最后一份定金,送到了佃户手上。
两人走出村庄,邵文祁与兰殊并肩前行,觑了她一眼,抿唇沉吟了会,同兰殊提议道:“我听说今夜西湖边上,会有花灯展,小师妹喜欢逛灯会吗?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兰殊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道:“可以啊。”
邵文祁见她答应,不由露齿笑了开来,“那我今晚过来接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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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今日一整天,都在一排排长长的书架之间穿梭。
沈珉近来防他防的紧,秦陌也没有特意去引起他的怀疑,反正沈珉那些藏污纳垢的事,他闭着眼都能给他条条分明列举出来。
沈珉猜忌秦陌如果身怀密任,大多都是冲着他来的。
孰不知秦陌最近一直打着同他周旋的幌子,背地里暗暗通过他,查他老子沈衡,今日他就在浙江总衙的卷宗室里,翻阅沈衡当年在杭州任职通判时的卷宗。
秦陌上一世查过沈衡入京之后的所有档案,条条列列,都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这会儿他搜寻了一遍他年轻时期的卷宗,依旧毫无所获。
这只老狐狸,当真一辈子没犯过一个错误?
秦陌微微蹙起眉稍。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的罅隙洒到了书架上,秦陌从室内出来,顺带捎上了一本缝线断裂散架的书卷,递予了前头当值的档案管事。
管事负责保护好各类卷宗,见状连忙接了过去,拿出工具箱,将其重新合缝的手法,十分熟稔。
“小官爷来卷宗室翻阅了一日,是在找什么档案吗?”
眼下的这位档案管事,年纪已近花甲,说话十分温和,只是关切的问候。
他们常年都和这些书卷为伴,除了府衙内的官员,很少接触到其他官员,秦陌年轻面生,也没有暴露身份,是以他并不认识他。
秦陌只道最近遇到了一个比较难的案子,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案例。
他生得结实修长,说自己是司法衙门负责查案的官吏,完全没有违和感。
管事点了点头,瞟了眼他看的卷宗,慈祥笑道:“沈公确实是个好官,参考他的做法,的确是条好路径。”
秦陌眼眸一顿,朝他望了眼,犹疑问道:“管事认识沈太师?”
管事笑了笑道:“年轻的时候,有幸在他底下做过事。”
秦陌着意打量了他一眼,掂量着他的年岁,只比沈衡小一点的样子。
秦陌不由心想,这些书卷终究只是死物,不如听活人讲诉来的真实,听听这管事的所见所闻,指不准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秦陌即刻勾起唇角,拱手自诩成了沈衡的追随者,生平最崇拜的榜样就是他。
管事慈眉善目理解道:“以前就有很多人崇拜沈公了。”
秦陌就此绕开话茬子同他交流了起来,后来眼看天快黑了,就快下值了,谦卑地请他赏一个脸,同他一起到酒楼里喝上一杯。
管事难得遇到个年轻小伙子愿意听他年轻时的事,被秦陌哄了不过三言两句,便欣然前往。
两人来到了西湖边上的一个酒楼。
秦陌一直都在以十分谦卑的姿态打听沈衡的往事。
管事说了不少,不过都是秦陌基本听过的事情。
直到他说起曾有一位少年为一桩冤案不惜拦轿递状书给他,奈何那冤案的债主是城中权贵,沈公当初为了伸张正义,险些遭人毒手。
“幸好那递状纸的少年察觉到了不对,临危不惧,救下了沈公。沈公非常欣赏那位少年,后来还收他做了学生。”
“当时沈公喜欢那少年,几乎要比他家公子还多得多,总说他特别像年轻时候的他。”
秦陌彷佛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冷不丁想,沈珉也确实不讨人喜欢,他比起他老子差多了。
“后来那少年年纪轻轻中了举人,沈公调任山东时,还特地给他写了举荐信,赠了财帛给他入京赶考。”
秦陌问道:“他考上了吗?”
管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当年春闱还没放榜,我也调离了杭州,去了皖北,几十年没再回来,不知之后的事情了。”
秦陌颔首,随口问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管事蹙起了眉稍,“名字还真记不清了,就记得沈公,很喜欢喊他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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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表达尊敬,秦陌特意点了几坛子上等的好酒上桌。
然没探听出什么端倪,倒是把人给喝醉了。
秦陌见管事趴在桌前打起了瞌睡,只好扶起他下楼,准备把他送回去。
管事整个人成了一滩烂泥,摇摇晃晃,在转角的露台险些摔了下,趴到了栏杆上。
秦陌伸手上前掺他,一阵风吹过,楼外传来了热闹的熙熙攘攘人声。
西湖陷入了如墨的夜色之中,湖边摆满了绚烂多彩的花灯,远远望去,一列列纵横往下,就似是给西子美人,披上了一条女儿的彩色巾帛。
秦陌不由抬头朝着湖边望去,第一眼,却直接落在了湖面上漂泊的一条小船上。
船上有一道熟悉的俏丽身影,一下便将他灼灼的视线扑捉了去。
他看见兰殊正同一名男子面对着面坐在了船上,那男子低头捯饬了许久,而后举起了一盏花灯,放到了她的眼前。
那花灯精致迷人,随着灯罩上的图纹,散发着七彩霓光。
她的眉眼冒出了笑意,正要接过那灯,未及,却有一阵风扑过船尾。
她的身影摇晃了瞬,转而,男子及时掺住了她的手,两人静置地对望了片刻。
秦陌的眸眼一滞,双手紧握,一时间站在了露台上,变得寸步难移。
第105章 第 105 章
湖边的华灯高悬, 映在水中,犹如金光碧影。
一叶扁舟缓缓划过,涟漪搅碎着水中的绚烂灯火。
兰殊从来不知邵师兄会做花灯, 还做的如此美轮美奂,直夸他手巧。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邵文祁笑了笑,“六七岁的时候就会了, 那时我年岁小, 对亲情仍有比较高的渴望, 见母亲喜欢花灯,就想讨她欢喜,特意找街上卖灯的老伯学的。”
兰殊慨叹道:“师兄这么小就有如此孝心,我还小的时候,只会依赖父母。”
邵文祁仍保持着笑容,其间却透出了一抹苦涩, “但她并不喜欢,还摔碎了它, 罚我跪了祠堂,斥责我不好好学习经商赋论, 尽学这种无用的东西。”
兰殊眼底划过了一丝怜悯, 不由想起自己曾在药材铺子门口同邵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看她同师兄的相处方式, 的确不是什么母慈子孝的模样。
邵文祁留意到了她目光中显露出的同情,顺着这个话题续道:“我小时候书读得其实不错,私塾先生曾同家中提议让我走仕途, 但母亲激烈反对, 绝不允许我进大周朝堂,她只想我从商。后来, 我以为母亲喜欢钱,就努力挣了很多很多钱给她。”
“随着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家中越来越富裕,一大家子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不用单靠镖局过日,都以我为荣。母亲也总说她很欣慰,但我始终看不见她的笑容。”
“我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邵文祁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对着那镜花水月失了会神,苦笑道,“后来,我也不强求了。”
一个素日温文尔雅的成功男子,忽而卸下心防,聊起自己少时缺乏母爱,任哪个姑娘听了,都会忍不住在心底生出怜惜与柔软来。
兰殊亦不例外。
她默然了片刻,捧起那盏他亲手做的七彩花灯,诚挚宽慰道:“我觉得它很好看,我很喜欢。”
兰殊有一副天然微勾的唇角,笑起来,总是让人看着很明媚,心里很舒朗。
邵文祁凝望着她的笑靥,温言道:“其实现在回想,早知道横竖都不能讨好她,或许我还不如去走仕途,指不准能中个状元郎。”
“师兄想当状元郎?”
“也不是。只是若选择进京赶考,而不是出海经商,早点入长安城,或许就能早点,遇见一些人了。”邵文祁定定看着她笑道。
兰殊的双颊一时如胭脂扫过,听懂了他期盼早日认识自己的弦外之音。
她赧然垂下了眸眼,思绪不经意游走地想,可不论他多早认识她,年少的那个她,终将一颗心另有所属。
状元郎纵然风光美好,可小时候的兰殊,不爱文官爱武夫,只喜欢有勇有谋的沙场英雄。
她那时候的眼睛,早已住在另一个少年的身上,挪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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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悠悠,月下独影寥寥。
兰殊提着花灯迈进了朱门,转过长廊,只见秦陌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了院子的水榭边上。
兰殊简单同他打了个招呼。
秦陌抬起眸,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会,便沉沉地朝着她手上的花灯看了去。
招呼打完,兰殊并无逗留交流之意,径直朝着主屋回去。
她正从秦陌身旁擦身而过,秦陌忽而开口道:“这灯的颜色还挺特别,哪里来的?”
兰殊回过头,显摆似的在他面前晃了晃,直言道:“师兄送我的,好看吧。”
“好看,我很喜欢,能不能送给我?”秦陌一壁温言询问,一壁直接站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就想夺她手上的灯柄。
兰殊眼疾手快地一躲。
秦陌见她不给,暗自咬了咬牙,却也不敢对她有丝毫硬来,只得面露出一缕委屈,“就当作我前阵子给你提示的谢礼,不行吗?”
兰殊连忙将灯藏在了身后,努嘴道:“你要谢礼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可这是第一次,别人亲手做花灯给我,我不能给你。”
秦陌不由蹙起眉稍,“谁说这是第一次?”
兰殊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给你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