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宁耳根子一动,隐隐从这几声咳嗽中,听出了一点不同于风寒的病症,看了李乾一眼,眉宇间不由透出了一丝疑惑。
后来,三人下桌,坐入瑶席内闲话。
期间,李乾时不时又干咳了两声,昌宁一双眼眸紧紧凝在了他的面色上,眉宇愈发蹙紧,忍不住询问道:“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李乾一顿,忙碌得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还是刘公公走前两步,躬身替他作答的。
昌宁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公公能否把药膳方子取来给我看看?”
刘公公看了李乾一眼,应声道好,李乾冲昌宁笑道:“出去游玩一趟,回来就迫不及待想要在我身上炫技了?”
昌宁也没解释,只跟着笑道:“不给机会吗?”
李乾叹笑,“成,就让我来当你回大周的第一个病人。”
昌宁仔仔细细看完了药膳方子,李乾问她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昌宁并未看出任何端倪,却还是要求更换了方子。
“太医院开出的方子,当然是好的,只是我有一个更便宜的方子。大周战乱三年,国库肯定被彦表哥败了不少,哥哥要不要考虑省一省,试一下我开的方子?”
李乾见她有心在他面前露一手,便也不扫她的兴,微微笑道:“行。”
昌宁称了心意,忙不迭跑到书桌前开了一副方子,让刘公公送去太医院审核。
李乾见她行事还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并没有被外头的风霜侵蚀,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心中不由宽慰。
这时,屋外来了一道急奏,李乾同他俩暂时作别,习以为常迈出了寝殿,朝着御书房走去。
昌宁却没有顺势出宫离去,留在了帝王寝殿内,左右观摩起来。
值班的宫人以为公主太久不见陛下,还想等他回来再续一会旧,便也没有扰她。
唯独秦陌,见她左闻闻,右嗅嗅,心中冒出了一丝疑窦,上前探问起来。
毕竟历了两世,秦陌自然要比他人更为敏锐一些,没聊两句,就从昌宁短浅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她对于李乾病况的猜疑。
“你是觉得,陛下并不是得了风寒?”
这可完全叫秦陌警醒了起来,脑海中不由闪过了前世李乾病入膏肓的憔悴模样。
“只是有点奇怪,我记得我们刚刚一起坐下吃点心的时候,哥都没有怎么咳嗽,但一喝药,反而引出了几声咳嗽。”
那几声干咳着实不算明显,李乾为了不扫他们的兴,又有意压制,秦陌并没有怎么留意到。
但昌宁却细细听在了耳中。
医者的望闻问切,她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有时候仅凭听几句喘息,看一眼面色,她就能诊出病来。
李乾的外表看起来并无大碍,可即使是一点点端倪,昌宁也不愿拿他的安危做儿戏。
秦陌望着她的熟悉眉目,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多出了一丝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不禁感叹白驹过隙,他们都长大了。
当年,兰殊一时头脑发热,一个胆大妄为的举动,造就了昌宁截然不同的人生,此时此刻的宁宁小公主,真的成为了她小时候想要成为的人。
也真正站到了李乾身边,成为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贤能。
昌宁一壁同秦陌解释这只是她的一点疑心,没有证据,一壁止步在了李乾床头的琉璃灯前。
她原怀疑药膳有问题,可看了方子,并无不妥之处。
直到李乾离开,她起身目送他出门,一阵秋风掠过窗台,吹来了案几上缭绕的香炉味,昌宁灵光一闪,不禁将疑心转到了气味上。
秦陌认可道:“你没有凭空质疑,但你还是选择保险起见,先换掉了药方,果真是长了岁数,学会未雨绸缪了。”
昌宁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眼前的灯罩上,呢喃道:“这灯的气味,好特别。”
秦陌上前轻嗅,并没有闻出什么,“附着了檀香?”
这屋中的香炉中燃着檀香,灯上有附着也很正常。
昌宁摇头,“不止。”
但她一时还辨别不出。
昌宁默然片刻,伸手将它拆了下来,“我拿回去看看。”
她抱着那盏灯走到殿门口,给宫人的交代之词是她看中了这盏灯的花纹,心中欢喜,便直接拿了去。
李乾最是疼她,断不会为一盏灯同她计较的。
秦陌目送她离去的身影,眉宇间不由泛出了一丝沉色。
三年前,他先发制人扳倒沈家,提前消除了隐患。但诞下头一胎龙子的,仍是沈幼薇。
沈家倒台之时,沈幼薇恰好有了身孕,李乾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便没有将沈家之祸,累及到她。
秦陌在出征之前,警示过沈幼薇,就算为了腹中子嗣,也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沈幼薇独木不成林,还算听话,诞下皇子后,更是经长公主劝诫,包上头发,自此出了家。
秦陌记起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包括李乾病弱,后来查出是有人给他下毒,可惜发现之时,毒已入骨,无药可治。
当时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沈家,秦陌便以为这事也是沈衡搞的鬼。
可今世,沈家已经不可能出什么风浪了,此时的李乾,身子骨若再出问题,只能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秦陌站在廊前,不可避免将目光掠向皇城西边,端华宫所在之处。
上一世,卢尧辰受沈家接济,对沈幼薇有感恩与爱慕之情,一直有心助她稳固地位。卢尧辰临死之前,也承认了是沈衡唆使他去离间秦陌与兰殊。
卢尧辰同沈太师联手是不争的事实,可其若只是为了沈幼薇,秦陌总觉得这原因不够站得住脚跟。
毕竟,卢尧辰此前,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甚至贤良温润。
秦陌不由再度回想起了卢尧辰死前眼中的凄哀与恨意。
直到卢尧辰离世,也没有告诉他其中隐情。
秦陌走下了寝宫的玉阶,朝着西边走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秦陌曾在出征前,一直派人监视着端华宫。
太妃娘娘日日吃斋念佛,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卢尧辰的病情则完全不像前世因为满心郁结,每况愈下,逐渐有了一点起色,虽然不多,但也令他有了力气迈出门,如今正帮着他曾经的启蒙老师,翰林院吴大学士,修撰新一度的年鉴史书。
卢尧辰,本有经世之才。
若不是身残拖累,他原有机会建下丰功伟绩。
此时他满腹的才学能有一点用武之地,卢尧辰已然心满意足。
秦陌伫立在宫墙之下,听着监察暗卫的禀报,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都没发现端华宫有任何异常。
独有一处令他们困惑,“长公主娘娘,也一直派人监视着端华宫。”
秦陌神色微敛。
前世,长公主去世的也早。
但她在离世前,除了至亲秦陌,格外还见过一次端华太妃,在她离开后,端华太妃便病故了。
此时此刻,秦陌再回想,那时的巧合,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长公主临死前,带走了端华太妃。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现在,还没到时机堪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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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这一场大捷,不止将突厥彻底打回了老巢,还俘虏了一群王孙将后。
突厥的王室要是不想断后,只能派来使者谈和。
秦陌谈和的态度十分强硬,一点没有中原人的谦和,非逼得对方俯首称臣,以后老老实实给□□进贡,一个说不拢,就拿屠戮做威胁。
杀伐之气甚重,直叫鸿胪寺的谈判使们望着,心惊胆颤,真不知这样的凶煞,庙堂上下,还能有谁镇得住他。
李乾端坐御书房中,听完他们颤巍巍的直诉,不过莞尔,只回了句,“镇他何须庙堂之人。”
一个弱女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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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秦陌刚从鸿胪寺处理完公事出来,长公主便派人来了通传。
还没进坤仪宫的门,远远就听到了长公主同李乾的语笑宴宴。
秦陌脚步顿了一瞬,忽而不甚明白,自己以前为何会因他俩感情好,吃醋万分。
前世,秦陌与李乾早早败给了沈衡。李乾病入膏肓,秦陌痛失爱妻一蹶不振,长公主不得不在期间,再度撑起了李氏江山,最后积劳成疾,抱憾离世。
后来,秦陌重新振作,一头华发再入朝堂,稳坐摄政王之位,二十七岁,一切已物是人非。
此时此刻,秦陌掀开门帘,再度看到了他们生动的音容,已然心满意足。
欣喜之余,乍然听到李乾和长公主提及他的婚事,意欲再度给他择妃,秦陌唇角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宽慰笑意,瞬间隐没了去。
李乾给他来了个睁眼瞎,一个劲督促起来。
秦陌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乜了李乾一眼,颇有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恼意。
章肃长公主秀眉微挑,“怎么,山河已复,你还有什么推辞?”
秦陌一言不发。
长公主敲了下案几:“秦家就你一个独苗,你还想断后不成?”
李乾倒是笑得愈发和善,“看来为了不让秦家断后,还是得顺着他的心意,给他一个心仪的姑娘才是。”
章肃长公主侧耳倾听,李乾长叹一息,直道秦陌这一趟去蜀川可谓九死一生,一条命险些都搭了进去,奈何有些人,似乎还是无动于衷。
“也不知那人是装傻,还是真傻。该不该去提点一下?”李乾笑道。
只见章肃长公主心领神会,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秦陌则一出宫门口,便拉住了李乾,满口的埋怨与责骂起来。
面对他这一番气恼的唾沫星子,李乾蹙眉道:“我分明是在帮你。”
“有些事情我们同辈的不好提,长辈就不一样了。”李乾意味深长道。
他心中所盘算的,正是希望让长公主出面,来给兰殊施压。
秦陌双手交叠,仰着脖子道:“我不要逼来的。”
李乾负手而立,冷笑一声,“秦子彦啊秦子彦,战场上手段心眼,数你使得最多,这会儿,跟我光风霁月起来了?”
“抢女人也是讲兵法的。”李乾谆谆教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