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前几日,这兄妹俩难得重聚,昌宁提裙下车,远远飞奔而来,一句哽咽的“彦表哥”,兰殊罕见地看见秦陌的眼角,有一丝红痕扫过。
这才没多久,又回归了少年时期“相看两厌”的境地。
停队休整,兰殊走向水边洗手,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先停住了脚步,朝草丛中张望了片刻。
“刚刚探过了,没有青蛙。”
兰殊猝然回头,秦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一双凤眸如故。
兰殊不自在冷哼了声,蹲下身子,用手拍了拍水面,“都多大人了,我才不怕那玩意了呢。”
澄澄清水边,只见水影中,身后的男子并不拆穿,只掩着鼻尖,遮挡着嘴角不由扬起的笑意。
兰殊轻咬了下唇,再度回过头,另一侧,傅廉仰首指起四周山间地貌,有理有据地同昌宁讨论这地方很适合占山为王。
话音未落,听到山间有人吹了一声号角。
昌宁瞪大双眼:“你哪来的乌鸦嘴?”
不过这帮人劫到洛川王头上,着实有些乳燕投锅。
秦陌轻笑一声,看向傅廉,“既是你招来的,便由你去解决。这点事都处理不了,回去就别指着我在陛下面前帮你说话了。”
拐走公主这笔帐,李乾可一直都在心里记着的。
傅廉摸了摸鼻尖,唇角的酒窝又深又僵,拱手称是。
昌宁眼看秦陌就给他点了些虾兵蟹将,当场不乐意了,“就给十个人?”
秦陌恍若未闻。
昌宁一下跳起了脚,“你是要他去表现,还是故意刁难人呢?”
秦陌不为所动,朝着傅廉问道:“不够吗?”
傅廉牵起唇角笑了笑,“足矣。”
昌宁轻踹了他一下,“足什么呢?”
那号声听着颇有几分气势,兰殊抬首,只见山头之上猝然升起了一面大旗,不少窜动的山匪在野木丛中探出了头。
昌宁的眉眼中布满了忧愁,兰殊不由上前劝了句,“我瞧着对方来势汹汹,还是再派点人吧?”
秦陌转头将他们的智囊团首文长青唤来,领上了一批最精锐的部队,为傅廉保驾护航。
昌宁一眼不错地将他乜着,咬牙切齿地想,姓秦的,你就见色忘义吧。
不等山匪将峡谷包围,傅廉便领着人马冲了上去。瞧着架势不像被山匪包围,反倒是来清剿窝点的。
整个山头炸开了锅,剩余的士兵闻风不动在溪旁扎下了凉棚,供兰殊等女眷休憩。
昌宁哪里坐得住,站在架起的汤锅面前踱步不止,一门心思朝着山顶张望。
秦陌嫌她碍眼,抬手要她坐下。昌宁回过首,只见秦陌的余光尽数落在了她身后的兰殊身上,一副恼她挡住了他视线的模样。
昌宁凉飕飕瞟了他一眼,矮身便坐在了兰殊身旁,一开口,有意无意道起兰殊现在不太一样。
兰殊第一反应先抚了下脸颊,似笑非笑道:“变老了?”
昌宁连连摇头,“以前的嫂嫂过于淡然,总显得不太真实。现在感觉没了包袱似的,整个人都自在多了。”昌宁轻挽着兰殊的手肘,赞叹道,“果然,女孩家最需要的就是果断。”
兰殊这会儿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衔笑静待她的发挥。昌宁瞥了眼秦陌,故意抬高音量,“嫂嫂和离这么多年都不见后悔,可想当年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女孩家,就得喜欢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乐意一块待的,趁早离开。”
秦陌的脸色果然瞬间就黑了。
昌宁添油加醋,甚至说出兰殊要想再嫁的话,回京赶着趟帮她开茶会,边邀京城才子贵胄,亲自帮她挑选。
兰殊笑而不语,秦陌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主意启发了我,傅廉也老大不小了,等回了长安,我也给他安排几场,好好相看相看。”
昌宁一下涨红了脸,“他早就成婚了......才不要你操心。”
秦陌诧异道:“傅家小侯爷成婚了?怎么没听说过,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三书六礼都做全了?野鸳鸯那种可算不得数的,都没过文书,律法都没得保证。”
昌宁咬紧了下唇,声如蚊讷起来,“我们遵的是罗马那边的婚礼制度。”
秦陌:“罗马的制度到了长安岂能作效。你要不问问表哥,看看他依不依?”
“你——”
眼看这俩兄妹又要掐起来,兰殊只好挡在了中间劝架。
曹立将军好心来帮忙,看热闹不嫌事大,笑说起大帅还有空操心别人,转眼都要二十七了,整天到晚在营里守身如玉,从不惦记着温柔乡,夜夜抱着自己的大氅睡觉。
“跟那就是他媳妇似的。”
昌宁嗤地一声笑开了怀。
秦陌遭了嘲弄,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有对上了兰殊的眼睛,才有意无意解释道:“塞北的冬日天寒地冻,晚上睡觉冷。”
话罢,瞟了曹将军一眼。
曹将军才反应自己一时嘴快,干咳一声,温声找补道:“大帅爱兵如子确是真的,每逢冬日,分发的第一批冬衣,都会先紧着底下人。”
兰殊配合赞叹:“大周有王爷此等良将,是天下人的福气。”
秦陌低下头轻咳了声,见她泛出笑容,心里便开心,不自觉也露出笑来。
恰在这时,傅廉将匪首擒拿,五花大绑着将一群视他们为肥羊的山匪尽数抓了下来。
大大小小的山匪苦着脸,一听那伙便衣家丁喊端坐的男子“大帅”,个个目瞪口呆。
秦陌也不同当地官衙客气,命士兵直接押着这帮为非作歹的匪徒,去当地县衙领赏。
“不能白干一场。”秦陌面不改色道。
转首,只见昌宁抓着傅廉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秦陌:“你不是已经成了再世神医吗?”还会怕打斗出现的零星半点皮肉伤?
昌宁冷不丁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医者父母心,医术再高明,也不会希望看见伤患病人。”
秦陌挑起眉梢,方要开口,旁边灌木丛中忽而蹿出了一个异样的黑影,直奔兰殊所站的方向前去。
那锋利的前爪纵身一跃,猝不及防在兰殊眼前划过。
兰殊睁大了双眸,转而被拽入了一个颀长背影的身后。
秦陌的手掌宽大温暖,一股暖流缓缓渡来,安抚着她惊魂甫定的心。
兰殊平了平心绪,从他背后探出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小东西并非要冲着她,只是她伫立的位置,挡住了它保护主人的道。
那是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山匪,豢养的一只黑毛犬,此刻正奔向前方,咬着缉拿士兵的衣摆不放。
那小山匪见势不妙,出声勒令它离开,黑毛犬望着士兵手上的利刃,眼波明显闪过畏惧的光泽,却是不肯松口。
士兵耐心逐渐耗尽,一壁怒叱,一壁倒转了所持的长戟,准备狠狠打向它。
“住手!”
一道沉稳的男声和着一道清脆的女声,异口同声而来。
兰殊抬起眸眼,秦陌亦转头看向了她。
那双狭长凤眸一瞬间闪过的晦暗情绪,仿若通过了她的眼睛,洞察到了她哀伤的心底。
兰殊只是在这一片刻,脑海中忽而闪过了她曾经养的小狗,那副胆小的嘴脸。
画面却是她不曾记得的。
一片黑黢黢的茂密丛林,它亦是从躲藏的灌木丛中扑了出来,海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犹如鬼火般,印着她被一位突厥士兵抓住了长发的惊慌脸面。
兰殊的鼻尖莫名一酸,仔细再想,却对这一场景毫无印象。
秦陌上前挡开了那名士兵,将那条黑毛犬放生了去。
回过首来,只见兰殊愣怔在了原处,微颤的手,不自觉捂在了心口处。
“怎么了?”秦陌三步并两上前,抬手虚浮在了她的鬓边,紧盯着她略有苍白的面容,“吓到了吗?”
兰殊呆呆将他看了会,眼睫轻颤,望着他那双凌厉漂亮的凤眸,只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曾在一条渔船上,见过同样一双蔽住了面容的,少年美眸。
可她第一回 见到秦陌,明明是在春猎宴。她又几时,曾同他待过渔船?
兰殊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迷糊不明的脑袋,茫然间,摇了摇头,“没事。”
第124章 第 124 章
八月的早秋, 爽风吹过长安郊外的麦浪,澄黄一片。
一大清早,李乾就站在了城门之上, 等待那一列久违的车队。
他翘首以盼,远远看到了秦陌,昌宁, 傅廉, 还有兰殊一并回来的身影。
李乾的思绪瞬间被回忆插满, 想起了当年仍在东宫的,那些吵吵闹闹的岁月。
这些年分分合合,昌宁背井离乡,秦陌时不时出征在外,李乾独个坐在金銮殿上,时常, 感觉自己像个孤家寡人。
如今,再看到年少的故人齐齐归来, 眼角不由一热,一时间说不出的感慨。
以后, 天下归宁, 他也总算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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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归巢。
犒赏将士的宫宴豪华盛大, 皇城喧闹了一日, 直到深夜,文武百官尽兴而归。李乾才有了难得的空闲,真正拉着昌宁, 回寝宫吃一顿兄妹俩的团圆饭。
秦陌自是要拉来作陪的, 傅廉则被早早赶回了侯府。
没有补办婚礼前,李乾可不愿认他是自己的亲妹夫。
昌宁一副胳膊肘向外拐的模样, 话里话外,全然不想要奢靡复杂的公主出降之礼,也不想要李乾授予傅廉什么官职,只想同他继续做一对简单的小夫妻。
李乾怒其不争,秦陌夹在他俩中间,不得不担起了缓和的角色。
一顿夜宵在嬉笑怒骂中度过,刘公公在李乾漱口后,及时端来了一副药膳,打断了陛下对于公主的“斥责”。
朝堂事务繁琐,入秋换季,天气又反复,李乾近日操劳,身体偶感风寒,却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太医院便开出了一些药膳调节。
这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偏偏李乾在喝完药膳之后,紧跟着咳嗽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