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尧辰寻来细藤,捆成一块打了个结,扎成了齐整的一束,让他带回去。
秦陌接过的时候,手指间无意中还碰到过卢尧辰的手,只是这一切动作,自然到行云流水,少年根本就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来了位宦官,临时将卢尧辰招去太妃宫里说话,卢尧辰让秦陌在这暂且等他一下。
少年信步闲走到了河堤旁,远远看到了树后的崔兰殊与河边的小宫女。
他用手抬住头顶飘下的柳枝,隐在树下,将小宫女放走仙鹤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仙鹤跃然而起,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而就在老公公即将抓获小宫女的那瞬间,崔兰殊忽而从树下现出身,及时引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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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们纷纷退避而去。
兰殊轻轻抬手抵在他胸前,不失礼数推开了他,扶了下头顶的簪花,略有心虚地笑了笑,“世子爷挺会学以致用的。”
他这招,可不就是她在南疆城墙下使过的那招。
秦陌假装路过般问道:“又惹事了?”
“什么叫又......”兰殊张口就想辩驳,下一瞬,蓦然想起他逮到过她找赵桓晋,逮到过她写过功德簿诅咒他,小嘴硬到一半,彻底熄了声,“没、没有......”
“没有怎么会被追?”
兰殊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解释不清,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只道:“我原也没想逃。”
“没想逃?你想替那个小宫人顶罪?”秦陌凝向了她。
兰殊顿似怔住,望着秦陌一双清明的深邃眸眼,了然他早已经洞察了事情的全貌。
兰殊只好诚恳道:“也不算顶罪,是我看到了她放走仙鹤,却没有阻扰,真要说,我也算帮凶?”
秦陌倒是笑了,“你还挺会给自己揽罪名?”
“......也不是揽罪名,只是如果拿着那把钥匙的是我,或许,我也会像她这么做。”兰殊一回想起那仙鹤鲜血淋漓的脚根,都难免生出恻隐之心,何况是一直都在投喂它的人。
兰殊续解释道:“那小宫人年纪还小,只是一时的善意与不忍。但凡她是个公主,或是谁家的小千金,我都不担心......太妃娘娘治宫甚严,断不会轻易放过犯错的下人。我再不济,好歹是你的世子妃,抓我回去,太妃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太为难我的。但她就不一定了。”
秦陌这会倒没有否认她的观点,只默然了片刻,端望向她,“敢情,我刚刚不该挡住你?”
兰殊顿了顿,望着少年眉宇间盘桓的倨傲,不由心里一咯噔,这糟心的人儿啊,想要她道谢就直接说嘛。
兰殊即刻扫了扫袖口,立于假山前,慎重地同他敛衽行礼。
秦陌却又偏偏侧过了身子,避而未受。
如果在少女的逻辑中,纵容放走仙鹤属于共犯,那他也纵容了,他也是共犯。
明明不喜自己的袒护是一厢情愿,又不受她的拜,兰殊是真搞不懂他什么态度了。
秦陌低头沉思了会,只道:“我记得家中库房里,是不是有一副《雪梅瑞鹤图》?”
兰殊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家珍来,如实道:“有的。就放在库房右边的高柜里。”
“拿去送给太妃吧,她老人家信佛,定然会喜欢的。”秦陌道。
兰殊呆了呆,那画可是前朝高僧玄清大师的绝笔,无价之宝,再多金银也求不来的!
兰殊连忙摆手道:“我自会去同太妃赔礼,顶多被斥责几句,我脸皮厚,没什么大事的,世子爷不必破费。”
秦陌看了她一眼,“一幅画而已,救一条鹤命一条人命,哪里破费?”
况且,本不是她的错,也不该遭到斥责。
兰殊又呆了呆,这会,倒是真心实意地揖了他一下。
秦陌蓦然受了她一礼,蹙了会眉,凝着她唇角那一抹生动的笑意,不知怎得,也不由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容,似是讥,又似是真的在笑。
而一个好看的男子,尤其是秦陌这类素日欠收拾的好看男子,真笑起来,那副皮囊,就会变成世间女子最是贯爱的模样。
仿若冰雪初融,令人忍不住神往,去挖掘更深更美的春意,促就一道温柔的陷阱,极具欺骗性。
想到上一世,自己就是被他这副令人又爱又恨的模样骗了个团团转。
兰殊垂下眼帘,避过了他恍人的笑纹,询问道:“那我先回去取画?”
秦陌点了点头,只见少女错过他的身旁离去,从始至终,没再抬头看他一眼。
少年心里不由生出一点纳闷,转眼,崔兰殊的步子急促,不慎踩空了假山石旁的一个阶梯,一个趔趄,差点朝前摔了过去。
秦陌一个阔步,及时扶住了她,却在掺住她双臂的刹那,蓦然睁大了眼。
这一年下来,少年几乎已经习惯无意间挨近她时的砰然心跳——男人的劣根性,靠近女子娇躯的正常欲望罢了。
秦陌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他刚刚也这么扶了卢尧辰一下。
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为什么当时,他却没有任何心口急促的感觉呢。
少年心底闪过了一丝迷茫,俯首凝视着兰殊仰起来的星眸,脑海里不自觉闪过她在他身下媚眼如丝的样子,心口猝然跳得更紧。
然没等他把她如烫手山芋般丢出去,崔兰殊着急忙慌地一挣,先离开了他的怀抱。
只见她突然十分见外地向他敛衽行礼,明明是同他说话,目光却瞬向了他身后的来人。
兰殊澄清解释道:“刚刚差点儿就摔了一跤,还好世子爷及时扶了我一下。”
继而,她主动越过他,走上前,含笑同卢尧辰打起招呼。
秦陌回过头,望着她谨小慎微的芙蕖小脸,不由愣了会神。
卢尧辰并没有察觉出哪儿不对,只是温和地看了看他俩,似在欣赏花季里的少男少女,目光掠过秦陌空荡荡的手心,好心提醒道:“子彦,你摘的桃花呢?不是要送给弟妹的吗?”
秦陌勾回了心神,沉吟片刻,他默默从假山旁边的石墩上,将桃花枝拿了出来。
刚刚忙着掩护她,直接把花丢旁边了。
见少年将花枝紧紧抓在手里,看着少女一动不动,卢尧辰笑吟吟上前,拉着他的手,怂恿着他,把桃花递给了兰殊。
卢尧辰一副殷切和善的奶母子嘴脸,只以为秦陌是年纪小脸皮薄,玩笑般埋汰道:“瞧把你害羞的。”
兰殊可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儿害羞。
这是何等的不、情、不、愿。
估摸他是想摘来送给卢尧辰的吧。
是她打扰他们约会了?
兰殊捧着那把花,别过身,懊恼地揉了揉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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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驶出了宫门。
兰殊小心翼翼举着桃花枝,瞟了眼旁侧闭目养神的少年,温言道:“待会回了家,我找个花瓶把它们安置好后,就给您屋里送去?”
她从来没觉得这花是她的。
只觉得他俩难得的约会,被她搅黄了......
她是秦陌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卢尧辰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同他过从甚密。
送他俩出宫的这一段路,卢四郎一直都是谦虚让位,叫她并肩同他走一处的。
兰殊当时压根没敢看旁边少年的脸色。
只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马车内,秦陌听着她小心翼翼的示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兰殊有些犯怵,为了不让他过多地苛责她,殷切关心道:“点心你给卢四哥哥尝过了吗?他怎么说?”
秦陌沉吟了片刻,如实相告:“他说好吃。”
“那不是很好嘛......”
兰殊眸眼清澈,盈盈笑了起来,话音还没坠地,望着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又讷了声。
哎,到底是记恨上她打扰他们了。
秦陌一言不发,意味不明将她紧紧盯着了许久,忽而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兰殊愣怔了会。
“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要谢你。”秦陌道。
所以就想给她报酬?
想把他们之间的账,明码标价算清?
秦陌一时间自个都没回味出自己这么做的动机,后来想了许久,感觉自己可能就是不想同她有过深的羁绊吧。
总觉得再靠近下去,事态的发展,会不如他所料一般。
兰殊望着他那双深邃冷淡的凤眸,蓦然回想起上一世,他出征的那段日子。
当时前线传来了他的死讯,府中白幔高挂数日不落,她却还是不信,宁愿做一辈子寡妇,也要留下来等他。
后来,他当真安然无恙回来,还对她好了很多。
她原以为是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想来,只是他的报答吧。
就像今天这样。
他本就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方才假山下的袒护,应也是对于她这几天倾力相助的感恩。
兰殊在心底叹笑了声。
看向他。
她其实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俩都还处于相互试探的状态,他还不够信任她,她还不适合提。
兰殊摆了摆手,笑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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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车夫勒紧马缰,车帘掀起,少男少女并肩回到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