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她挣扎了会,耐不过身子冰冷,褪去钗环华服,蹑手蹑脚地闯入了他的帐内,轻轻掀起一角被褥,躺在了外侧。
她的手脚冰凉,一进榻,好似嗅到了一丝温暖,忍不住挨近他。
女儿家的手缓缓揽上了他的腰间,小脚搭在了他腿上。
他蓦然睁开了眼,蹙了会眉,刚想推拒。
她却红着脸,毛茸茸的脑袋倚到了他怀里,嗫喏道:“我们年纪都还小,我其实没做好心理准备,而且,我还没有来葵水......所以,我今晚可能不能伺候你......”
“你别生气,好吗。”女儿家羞愧道。
他忽而觉得可笑,却也没回话驳斥她。
他从来没想过碰她,但没来得及开口,把她赶下去。
不过一会儿,她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秦陌在鸡鸣声中悠悠转醒,撑腰起身,坐在榻前,捏了捏太阳穴。
忽而有一丝遗憾,从心底飞快划过。
当初,他是不是应该像梦里一样,放她进屋才好?
都说成婚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而他给崔兰殊的大婚之夜,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丝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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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日。
圣人不日便将迎娶高句丽的大公主乌罗岚为妻,两国永缔同盟之好。
板上钉钉的诰旨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高句丽的储君赭禾,他这趟喝完喜酒回去,可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堂姐压在头上了。
虽说阿姐手下有逻逻的遗部,让她嫁入大周,等同于将突厥与高句丽边境交接的版图,尽数归顺给了大周。
可只忠于乌罗岚的人,赭禾留下也没什么益处。
夜长梦多,有什么比现在握住皇权更为重要。
赭禾自认这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转而将自己备下的聘礼,送给了阿姐做嫁妆。
但也有伤心的,如中书门下平章事沈大相公的次女沈幼薇,听闻陛下不日成婚,手绢已不知哭湿了多少条。
这一茬,则要牵扯到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先皇在位年间,曾在立李乾为太子的同时,下过一道指婚诏书。
那人人尊崇的太子妃之位,原属于沈宰相的嫡长女沈芙蓉。
可惜那孩子是个没福分的,还未及笄,身子就成了一朵霜打的芙蓉,一天不如一天,刚过十五,便香消玉殒了。
那时李乾刚入朝听政,满心满意都是如何拢回大权,毫无心思儿女情长,对成婚一事从无上心,婚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下来。
他虽然没有心思,满城的芳心却又躁动了起来。
太子妃之位忽而空缺出来,免不了长安的名媛贵女,又开始浮想联翩。
其中传闻最多的,便是李乾一直未娶,这么些年也未有对其他门户的姑娘表现出有意,估计是想续沈家之女,在等沈幼薇长大。
那沈幼薇听多了别人说太子对沈家仍有情意,极有可能续她为正室,一直在心里以为自己可以做太子妃,而后入主中宫,执掌凤印。
不想一夜之间,风云变幻,黄粱一梦。
这皇后之位一下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由不得沈幼薇碎了一地一厢情愿,浮现出一张遭人抢夺的苦瓜脸来。
这一日,章肃长公主生辰大喜,皇庭再设宫宴。
酒足饭饱过后,后花园内,一片长舌如潮。
兰殊张罗了一个上午的后.廷席面,躲懒去西厢房打了个盹,回来时,牡丹亭内,团团簇了一群花红柳绿的美人儿,围着一个哭哭啼啼的沈幼薇。
兰殊张目望去,只见她们叽叽喳喳,一壁七八张小嘴动个不停,一壁不断有人拍抚着沈幼薇的后背宽慰,她却在这一众安抚声中,哭得越发凶狠起来。
似是定要把事儿闹大,最好闹得公主娘娘从殿内闻声出来,再闹到前朝去一般。
兰殊款款走近,无需循声去听,那些高门贵女的鄙夷腔调,已经穿透了假山而来,“她一个北夷,外族女,还曾定过亲,岂配做我大周的皇后?不过是凭着两国结盟,手上有些权势,硬把自个塞进来的。”
“沈妹妹的姐姐可是先帝定下的太子妃,沈家一家都得圣眷恩宠,要不是命运弄人,哪里轮得到那等蛮夷女子猖狂!”
“那乌罗岚整整比圣人大了三岁呢,都出双十,算是老姑娘了,亏她有脸提出来要同圣人成婚。”
“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和沈妹妹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星半点都比不得。”
“中宫之位竟让她那种人夺了去,当真是老天爷不公平!”
她们说的正是气愤,忽而身后,来了一声温温柔柔的狐疑声。
兰殊握着纨扇,语气里尽是困惑,看向她们的眼神,却是直直而透射人心,“姐姐们都在说什么?为何兰殊不记得有那么一道诏书,说过皇后娘娘一定不能比圣人大,或是写明了大周的皇后娘娘,一定姓沈呢?”
话音一圃,四下登时鸦雀无声。
女眷们面面相觑,心知肚明,续纳沈家女一说,虽传得沸沸扬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坊间的流言蜚语。
她们便是想要据理力争,谁又敢杜撰出第二道赐婚圣旨呢?
不过也有与沈幼薇要好的闺阁女眷,努力辩驳了一下,“当年先帝确实是下过旨要纳沈家姑娘为太子妃的,那道诏书,在场女眷无人不知。”
兰殊又疑惑了,“既是无人不知,难道是我记错了?我明明记得那旨意纳的是芙蓉姐姐,和幼薇姐姐有什么关系吗?”
沈幼薇遭她点名,忍不住狠狠瞪了兰殊一眼。
要说沈幼薇憎恨乌罗岚,那是最近萌生的情绪,至于崔兰殊,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沈幼薇与崔兰殊自小就不对付,比才气,比容貌,从小比到大,她总是被崔氏女压一头。
这会见兰殊露了面,还帮着那外族女说话,沈幼薇不甘在她面前示弱,一下止了哭声,咬了咬下唇,扬着高高的脖子,一言不发。
兰殊见她们不再喧哗,薄露笑意道:“水榭边的戏台子已经开唱了,各位姐姐要是赏够了园里的花,不如一起过去听听?”
话音一圃,兰殊退至一边,伸出了诚邀的手。
一群女眷面面相觑,碍于兰殊是长公主的儿媳,顾忌着她的态度,指不准就是长公主的态度,也不敢再声张造次,缓缓朝着水榭边去。
揣测毕竟是揣测。
就是说到天花乱坠,皇宫也没有下过第二道圣旨,说过要纳沈家次女为媳。
然沈幼薇路过她身旁时,心中忿忿不平,扬了下头顶的步摇,珠翠清响。
兰殊一抬眼,只见她吸了吸鼻子,睨着她道:“自个都自身难保了,亏你还有心情帮别人说话。”
兰殊看她一眼,一言未发。
上一世,沈幼薇还真借着谣言的威势,最终如愿嫁给了李乾。
而自沈幼薇嫁给了李乾,李乾就不知怎得,身子便同她那霜打了的芙蓉姐姐一般,开始一天不如一天起来。
后来李乾病危,临时立了秦陌为摄政王。
秦陌一心匡扶朝政,沈幼薇却生怕他谋权篡位,私底下在后.廷给兰殊这个摄政王妃,吃过不少苦头。
兰殊最讨厌她趾高气扬的样子,若不是为了不给秦陌添麻烦,避免台谏弹劾,她绝不容忍沈幼薇朝她发难。
眼下讨人厌的沈幼薇又扬起了下巴,轻哼了声,道:“你和世子爷分房睡的事,满京城都传开了。你知不知道她们在后.廷怎么说你的?”
沈幼薇见她神色动了动,故意靠近了她耳畔,冷笑着讥讽道:“说你明明就是个活寡妇,狐、假、虎、威。”
话音一圃,沈幼薇一眼不错地将兰殊望着,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晦暗的样子,可兰殊却忽而一笑,温言道:“狐假虎威,有什么不好,总比庄生晓梦,拎不清自个的好。”
沈幼薇双靥登时红了一瞬又白了一瞬,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瞪向了她,继而冷哼道:“你就可劲儿的假笑吧,待哪日世子爷纳别人进了门,等你尝到失去的滋味,我看你是不是还笑的出来。”
兰殊继续笑着,甚至将笑意蔓延到了眼角,和颜道:“没有拥有,谈什么失去?幼薇姐姐失去什么了吗?”
沈幼薇一噎,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半晌,却失声说不出话,只得又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忿忿离去。
兰殊笑吟吟目送她离开,转身前往坤仪宫,准备去看一看章肃长公主的午乏可解了没有。
一回首,却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施施然走出来一个人。
乌罗岚一身的异服短打,着意看了她一眼,提起唇角,张开双手,扬手佯作拂过广袖般,给她行了一个大周的揖。
兰殊愣怔了下,四目交汇,两人相视笑了开来。
另一厢,沈幼薇仰着脖子从兰殊身旁离去,脚尖刚转,却见到了垂柳下,公孙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儿,正悄然观察着她们这一厢。
沈幼薇自小崇拜公孙霖,托沈大相公上门游说过不知多少次,恳求她收她为徒。
这会乍然遇见,沈幼薇满心欢喜,紧着扶了下头上的珠钗,正正端着淑女的样子,想要上前行礼问候。
刚走近几步,却见公孙霖的目光,一直在眺望着她身后的兰殊。
那温润和蔼的目光中,暗含着一丝难能可贵的笑意与欣赏。
沈幼薇从来没见过公孙霖对哪个小姑娘流露过这样的眼神。
转眼,只见公孙霖敲了敲手上的白梅折扇,一眼都没有留意到她,负手离去。
第041章 第 41 章
章肃长公主娘娘的生辰一过, 乌罗岚与赭禾一众来使,将于四月底启程回高句丽,乌罗岚需要回国卸下政权, 还需拜别她的祖父高句丽大王。
待盛夏时节,帝后大婚,乌罗岚再入京, 身后随来的便是送亲队伍了。
当年得知逻逻与大可还受害, 乌罗岚及时带着旧部逃离, 便是一瞬的当机立断;后来高句丽内部生乱,她勤王护驾,也是即刻召集军队入城;如今嫁入大周,亦是她不过一夜的果决。
乌罗岚行事不好犹疑,却也不愿糊涂。
临行前,乌罗岚特地入御书房寻了李乾, 除去联姻之事,也有意将婚后的诸多事宜, 一并同他商议一番,探一探彼此的底线。
主要是亮明她自己的底线。
其中包括她的领地, 部落, 军队, 哪些她可以放权, 哪些她需要保留。
“我知大周娶我不过是一时权宜之策,待日后天下太平,你的辅臣们指不定会怎么攻讦我是外姓女。我也不贪图你们的皇后之位, 今朝同仇敌忾, 我们联盟,待杀了颉利禄, 我会自请退位,回到我的草原里,自由自在的生活。”
对此,李乾微蹙了下眉梢,未置可否。
而后便是这短暂的中宫之位,哪些她该管,哪些她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