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三步并两地走上楼来,“世子爷,夫人已经开始点菜了,您是下楼同她一起吃,还是分桌吃?”
秦陌听他这么问,还以为是崔兰殊叫他上楼关怀的,待走下了楼,来到了兰殊所坐的露台包厢内,迎上少女那双微微瞪圆的美眸。
他才发现她压根就没点他的膳。
“那......再加条鱼?加份米饭?”兰殊试探着咨询道。
秦陌唇角抽了下,冷道:“不吃鱼。”
兰殊见他面色发寒,即刻把菜单给他递了过去,“那您想吃什么?”
秦陌听着她语气里透出了一丝讨好,望着她温顺的眉眼,忽而觉得无趣,并不喜欢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明明前儿个晚上,她趴在他背上,不是还说他们是朋友了吗?
“你看着点吧。”秦陌缓下神色道。
兰殊依言点了三菜一汤,把菜单交还给店小二,双手托腮,和颜同他聊起她点的这几道招牌菜的特色来。
秦陌见她又笑了,心里顿时松了开来,双眸里映着少女的笑纹,眼底惯藏着的冰雪如遇到了暖阳,逐渐消融开来。
两人一同等待午膳上桌。
秦陌见她一壁磕着瓜子,一壁看着台子中间的说书先生手执折扇,娓娓道来,忍不住问她台上现儿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卖油郎独占花魁》。”兰殊如实相告道。
秦陌听了这个书名,不禁嗤笑了声:“凭什么?”
兰殊反应了会,才回味出他问的是,凭什么卖油郎可以独占花魁。
“凭真心。”兰殊慎重道。
秦陌眉宇微微蹙起。
只听少女感动道:“他攒了一年的钱,只为去买她一夜,好不容易见了面,发现她喝醉了,没有任何非分之举,只想着照顾她。”
“为何?”秦陌不解道。
兰殊看他一眼,“你不会懂的。”
她这一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暗含其中,就好像但凡换做是他,定是到嘴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秦陌不由抽了抽唇角,斥道:“不切实际。”
“可我喜欢听。”兰殊微微扬了下巴,无声表明了自己不敢苟同的立场。
秦陌见她撅嘴,便问道:“如果我是卖油郎你还会嫁给我吗?”
兰殊短促的沉默,道:“不会。”
“你看。”秦陌摊手道。
兰殊看了他一眼,不急也不恼,轻轻微笑,一字一句解释道:“我不会,不是因为你成了卖油的,而是,你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喜欢我。”
第044章 第 44 章
四目交汇, 少年望着她那双澄澈无暇的眸眼,沉吟了半晌,心口蓦然发沉。
不知是心底藏匿的哪一处破了开来, 竟倒出了一股子酸涩的液体,缓缓淌过了他的四肢百骸。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说的无言以对了,秦陌失了会神。
直到小二把饭菜送上了桌, 他才勾回了思绪, 在少女的催促声中, 拿起竹箸,同她安静吃了顿饭。
饭毕,秦陌甚至还老老实实陪她听完了这个故事,临了,不经意呢喃了声:“竟是个圆满的结局。”
兰殊见他端坐着不烦不躁的样子,不由心里叹笑, 他为了能见卢四郎一面,倒真是有耐心。
兰殊这么想着, 忍不住齿间就吐露了心声。
秦陌听了,默然没有吭声。
他只是从始至终, 都没有觉得无聊。
兰殊见他默认, 一时又好奇心泛滥, 忍不住凑近了他耳边, 悄然问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断袖的。
少女清香的气息一扑过来,吐气如兰,任谁的耳根子, 都得叫她吹软两分。
秦陌短促的沉默, 莫名想起她那句彼此分享秘密,可以让友情更加牢靠, 沉吟了片刻,少年如实相告:“第一次做梦的时候,梦见他了。”
兰殊在心里咀嚼着他口中所谓的第一次,微微睁大眼眸问道:“你是指,春.梦?”
少年默然片刻,默认。
秦陌并不知道其他少年临到长成的时候,经历的那一场惊慌失措,是什么样的。
而他,只是浑身燥热地梦回了那个河岸口,梦见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小郎君,在昏暗的船舱内,用湿帕子捂上了他的额头,帮他驱热。
秦陌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虽然包扎好了,但起不了身,也说不了话。
除了迷迷瞪瞪间,感觉到眉间那股清凉的触感,他基本是昏过去了的。
而那一点一点持续的清凉湿意,就像盛夏里的山涧清泉。
仅不过如此。
待到四更天过,秦陌从梦中苏醒过来,身上却黏了一层的薄汗,亵裤也变得湿漉漉的。
秦陌竭力面不改色,将这场梦境三言两语,简而又简地概括给了她听。
兰殊倒是个极抓得住重点的,话音还未落,她便睁大了双眸问道:“等等,你刚刚说,他在梦里也是戴着面具?所以你其实没有看到你梦里人的脸?”
秦陌短促的沉默,“可在那样的场景里,只可能是他。”
兰殊想了想,“唔。也是。但就因为一场梦,你便断定你喜欢他吗?”
秦陌唇角微抿道:“也不止一场。”
他后来,每逢那种时候,基本也都是梦到了同样的画面。
秦陌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
兰殊不由瞠目结舌,一下捂住了嘴,心叹道,原来他小时候这么纯情啊。
少年的眸眼凛凛而来,四目再度交汇,兰殊见他的神色凝重认真,又点了点头,似是有了些理解。
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感觉,时常都是模模糊糊的。
兰殊当年对他一见钟情的时候,也是后来总是忍不住与旁人打听他,一听见别人说他的名字就高兴,就忍不住凑前去听,慢慢醒悟过来的。
他们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初尝情味,比不得那些情场的老手,免不了生涩被动,但情意却是满满当当的。
少女的神情完全表示理解,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笑了声。
秦陌见她发笑,眉宇间难得露出了一丝窘色,为了令她心悦诚服,又再次与她强调了番自己在梦境里的心悸绝无半点掺假。
可兰殊又抓到了他陈述梦境的一个小小细节,“你刚刚说,触碰在你眉间的手,十分柔软?”
秦陌顿了顿,忽而有一种她简直就是故意在找茬的感觉。
兰殊却很认真捏起了下巴思忖,“卢四哥哥的手,好像没有很柔软吧。”
秦陌的脸瞬间就黑了,“你拉过?”
兰殊下意识道:“我当然拉过啊,我们一起跳过舞的。”
秦陌唇角抽了抽,耐下心解释:“不是非说他是那样的手,就是一种温柔的感觉,梦境里不都会带着些幻感吗?”
兰殊笑道:“既是幻感,柔软这种感觉.....你确定你不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女子来梦?”
秦陌一下给她噎住了。
她就是,就是故意的吧。
少女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又笑了一笑。
秦陌冷声问她笑什么。
兰殊着意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一下没忍住分享心中的疑虑,温声细语道:“我只是在想,世子爷既然以梦来确认心中所爱,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哪天你又梦见别人了怎么办?”
秦陌手尖一颤,刚拿起的茶盏,登时撒落了好几滴茶水。
兰殊仰头望了眼天花板,并没有察觉哪儿不对,一个劲地浮想联翩,“万一哪天,你梦见的是个女子怎么办?那你会不会又怀疑,自己其实喜欢女人?”
秦陌倏尔站起身,直直瞪向了她。
直到彻底将他惹恼,迎上他凛然的目光,兰殊的心口猛地抽了抽,后知后觉地愕然,刚刚这一番讨论下来,她的的确确,缺了点宽厚的度量,存着心,铆足了劲刺激他。
兰殊在听到他只言片语的梦境中,仿若透露出一丝他期盼卢四郎是个女人的错觉,心里就一时有了点气上心头。
秦陌上一世,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他的身子是喜欢女人的,否则她也不会得逞,能同他圆房。
可是他的心却不在她这。
兰殊一回想到上一世也曾有好几次,他让她女扮男装陪着他过夜,心里一时怀疑他那是把她当作了替代品,心里蹭蹭生出一把火,忍不住就来了一丝教训他的念头——小混蛋,我非叫你认知提前错乱一回。
可秦陌一个起身的大动作,将兰殊的理性勾回了笼。
只见兰殊见势不对,愣怔地与少年对视了不过片刻,立即乖乖认错道:“我多嘴了。”
话音一圃,她连忙还掌了自己的小嘴一下,干干一笑,以示警戒。
秦陌望着她单纯无知的芙蓉面,以为她只是一时嘴快,心口,忽而蔓延了一片迷惘。
她一语成谶。
令秦陌不禁反思,如果那场模糊的梦境,让他认为自己对卢尧辰动了心,那他成天到晚肖想她的那些梦,算什么?
兰殊安安静静喝了口茶,没再多一句嘴。
只听少年慎重而严谨地挣扎道:“就算以后梦见别人,也只是梦而已。四哥救过我,我喜欢上他,理所应当。而别人,尤其是之前都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即使出现在梦里,我也没有理由喜欢。”
他越是为自己辩解,兰殊反而越发觉得他纯情,甚至有些憨态可掬了。
少女盈盈笑了起来:“世子爷觉得喜欢人一定需要理由吗?”
秦陌固执道:“不然呢。”
兰殊放下了茶盏,看向了他,“可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这世上最没有道理的事。因为有时候,你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