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是,对其他人都很上心。
而他,而他。
秦陌的心角宛若被人捏了一下,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带着酸味的无名火,口中也多了一味散不去的涩然。
兰殊专心致志,除了必要的回话,几乎把他当成了空气般,正低头捯饬着糖料。
转眼,少年却偏偏来与她作对,上前将她的手腕一拽,沉沉的语气中,竟带着点有意引起她关注的执着,“我饿了。”
秦陌今天回来的甚早,眼看太阳都还没下山。
他平常也没那么早吃晚膳的习惯,兰殊愣怔了会,道:“那我弄好了就叫厨娘给你准备晚膳?”
“我现在就要吃。”秦陌执拗道。
自从交心做友之后,他还挺久没用这么耍性子的口气同她说话了。
兰殊不由轻啧了声,颇为不解地瞅了他片刻,怀疑他是下值太早反而犯起闲来,拍着他的肩膀敷衍了几句“好”之后,反手推着他的后背,把他摁出了厨房。
“你先回去,待会就叫人给你送,行吧?”
砰地一声,少女关上了厨房的门。
秦陌微睁大了眼眸,一壁纳罕她竟敢这么对他,一壁又寻不出她有什么具体的错处。
秦陌凝着那紧紧阖上的门,耳畔边不由回响起李乾今日放他走时的话。
好好陪陪内子。
他倒是想奉旨听命,奈何她压根就不指着他陪她。
少年呆站在了门口半晌,最后,也只能转身离去。
兰殊从厨房出来,夕阳已经挂到了树梢上。
金色的光辉穿过长廊,斜斜打在了她身上,兰殊望着暮色四合,顿了顿,好似才回想起秦陌回了家,还说要吃饭来着。
她忙不迭将厨房还给了厨子,叫他们连忙准备饭食。
兰殊快步朝着主厅方向前去,远远看到了少年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在院子前头的长廊前,望向了院前那一块空荡荡的土壤。
院子前的一棵樟树今儿个倒了,也是年纪到了。
邹伯连日便让人把树身挪离了去,眼下正在清扫残枝落叶。
兰殊缓缓走前,目光一错不错地探寻着秦陌的神色,迫切想知道他可有饿得发昏作晕,会不会一见她,便先上来收拾一顿。
只见秦陌沉吟了会,扭过头来。
兰殊顿时立正,秦陌的神色还算和缓,却透着一丝不明所以的困惑。
他目光落在那满地残叶上凝了片刻,再看她一眼,似犹疑似探寻般,开口询问她有没有想种的树。
兰殊望向了那块空地,默然片刻,笑道:“就种世子爷喜欢的白玉兰吧。”
秦陌短促的沉默,仍然看着她,“满庭都种白玉兰,是不是太单调了,不如换些更朝气的颜色来,你喜欢风铃木吗?黄花风铃木。”
只见少女的眼底划过了一丝短促的愕然,继而,却摇了摇头,凝向了那块空地,淡漠了嗓音:“不喜欢。”
不喜欢吗?
秦陌垂下眸眼,心底自嘲地笑了声。
果然,那些似真似假的梦境,终归只是梦境?
夕阳垂落,春日的晚风携来,拂过了少女的鬓角。
兰殊站在了院子里,顺着空地边上的白墙,不由望向了围墙外的天空,问道:“今夕,何年何月何日了?”
“元成三年农历三月初九。”秦陌答道。
兰殊不知想到什么,看了他一眼,垂眸蓦然一笑。
再仰起头,少女荡漾在唇角两边的笑纹,几分欢喜,几分怆然。
快了。
快了。
第059章 第 59 章
逢十休沐, 今儿个一大清早,秦陌原还打算陪兰殊一同去拜谒薛府。
两人并肩出门,秦陌帮她提着食盒, 都走到马车前了,偏偏宫里临时来了传召。
秦陌只好换回一身绯红的官袍,入宫觐见。
兰殊本没有要求他陪同, 与他作别, 便自个拎着糕点食盒, 弯腰走上马车,朝着薛府的方向前去。
早在年前,卢梓暮递回的拜年书信中,提过今年开春会回一趟京。
令兰殊意外的是,这趟回来的,竟只有薛长昭一个。
孙管家一见兰殊, 立马招呼人把门打了开来。
兰殊熟稔地走过前院,询问暮暮所在何处, 孙管家躬着身,眉开眼笑道:“我们也是昨儿少爷回来了才知道, 少夫人有喜了, 眼下已有七个月大!少爷不舍她舟车劳顿, 这趟便没有让她跟回来。”
兰殊蓦地停住了脚步, 面容呆滞了片刻,随之绽放出了灿烂的笑纹。
上一世,薛长昭这趟回京复命来去匆匆得很, 兰殊得到消息时, 他人已经离京了。
那会儿兰殊与秦陌虽已圆房,感情升温, 却还没有到她敢恃宠而骄的程度,她规矩待在闺阁,也不敢四处乱晃,并没有来过薛府拜谒。
是以兰殊只记得下一回暮暮归京,会抱一个满岁的大胖娃娃回来,却没有仔细计算到,卢梓暮正是这段时日怀上的。
怪不得那会薛长昭复完命就忙着赶回去,谁的旧也没续。
也怪不得暮暮会在信里同她说想吃盐渍梅子,这不是典型的酸儿辣女么。
兰殊都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了暮暮那个小傻瓜,几个月前写信那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怀了孕,一边害喜,还一边下笔同她念叨着想吃梅子。
后来叫朝朝请了大夫一瞧,她才在满目骇然中回过味来,耷拉着脑袋,哭唧唧说自己这趟岂不是回不了长安。
兰殊足足叹笑了两声,打心里为他俩高兴。
只是兰殊以往进薛府的门,都是直接朝着后院去,这会儿卢梓暮不在,她要见薛长昭,按礼数,还是往前厅去的好。
这时,一个家仆弯腰跑过来找寻孙管家,似是有什么急事。
兰殊对薛府也算是熟悉,婉拒了孙管家的引路与招待,让他尽管去忙府内事务,她同银裳自主走向了前院的大厅。
“待会回家,我们到库房寻一些柔软的绸缎来,我要给我的小干儿子好好做几件小衣。”兰殊提着裙摆走下回廊的台阶,回过首,唇角衔笑道。
“薛夫人还没生呢,姑娘怎得就知道一定是个小公子了?”银裳随在她身后笑问。
“我就知道。不信你同我赌赌,就赌你到时候的月钱?”
“奴婢的月钱本来就没多少......这赌注本太大,我不玩。除非您给我涨一倍月钱,我就拿出一半同您赌。”
“你这个小滑头,倒是会盘算。”兰殊唇角的笑意益深,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俩主仆说说笑笑着走进了前厅。
一入门,只见左列黄花梨太师椅旁的山水屏风后,长身玉立了一道修长的男子身影。
兰殊还以为是薛长昭比她先一步过了来,忙着衔笑朝前走了两步,绕过屏风,“朝朝,这下你可得意了吧......”
话音还未坠儿地,那人回过首来,却是一张十分温润谦和的陌生脸庞。
兰殊蓦然一顿。
只见眼前的男子二十四五的光景,身形秀逸,仪度翩翩,一双温和的眼眸悠然闲赏着墙上字画,意态从容,只在触及到少女绝美的眉目片刻,有一瞬间的静止。
四目相对,兰殊眨了下眼。
对方明显比她呆滞了更久,好似才反应出这么直勾勾盯着一个女孩有失礼数,垂眸干咳了声,笑容温雅明净,“长昭他回书房取书去了,待会就来。”
兰殊轻轻嗯了一声,脸颊犹如胭脂扫过,后知后觉生出了一点认错人的窘迫来。
那男子又笑了笑,主动作揖道:“在下邵文祁,蜀中人士,是长昭在海外结识的朋友。”
话音甫落,兰殊并没有立即回礼自介,反而微睁大了双眸,唇角噙起惊喜的笑纹,激动道:“我听公孙先生说过您!您是她在海外时收的第一个徒弟,近年大周新晋的皇商,最近在商界风头可盛了!”
邵文祁唇角衔笑,朝着公孙府的方向又是一揖,“都是先生以前指点的好,姑娘也在思邈堂上课?”
兰殊才想起敛衽回礼,深深一揖道:“崔氏兰殊,给师兄见礼。”
这一声尊敬的师兄,一下便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起来。
薛长昭拿着一摞书迈进门,只见他俩坐在太师椅上,各自端着茶水,已聊得很是投契。
薛长昭忍不住挑眉道:“不是来找我的吗?你俩倒是自来熟。”
兰殊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直到他进门后,才打开了她专门给他做的芙蓉莲子酥,邀请他们俩一同品尝。
薛长昭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拍了拍邵文祁的肩膀,“你今天算是赶了趟,有口福了!”
邵文祁尝了下,对于兰殊的厨艺,赞不绝口。
兰殊见薛长昭给了他一摞洋文的书,不由好奇询问,邵文祁道是借来拿回去教他族内的后辈学习。
“有书有教材,他们学的就会容易许多。”邵文祁道。
兰殊一直听公孙霖说她最初能有缘结识年少的邵文祁,皆因他在第一批出海的商人中,洋文说的最溜,却从不知晓他是自学成才,期间吃了不少师从无门的苦。
这会儿听他提了三言两语,兰殊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邵文祁不止是来借书的,还带了数个大箱子,好给薛长昭进宫面圣时,作为贡品呈上去。
薛长昭一直放心不下卢梓暮,拖延了数日方归,走的是加急的路程,快马加鞭,自然没能带多少东西回来,只好跑到邵文祁这打秋风。
邵文祁正好从西域那边回来,慷慨解囊,什么珍稀玩意都给他送来了。
眼下偶遇到一个小师妹,邵文祁承了她一句师兄,当然也得给个见面礼,箱子一打开,他便叫兰殊走上前去挑选。
兰殊倒没有想过要收什么见面礼,但那一箱箱的珍宝,委实令人眼前一亮,她不由上前,指着这个,指着那个,询问是什么。
邵文祁和薛长昭都有耐心,见她好奇,一一给她讲解。
“要不要拿一个鸵鸟蛋回去?”邵文祁见她抱着那硕大的蛋,忍不住掂了掂它的重量,温言笑道。
兰殊只是猎奇,这么大个蛋,她拿回去又不能孵,又不舍得吃,实在是没必要同圣人抢这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