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声疑窦,少女眼底却划过了一丝腹诽。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之前有好相处似的。
秦陌将她眸眼闪过的所思所想尽收眼底,唇角不由抽了下,微不可察地咬了下牙,“有。”
“你看启儿平常喊赵桓晋,不是叫老大,就是直呼其名,对我永远都是恭敬的一句‘二姐夫’,明明老了他十来岁的是赵桓晋,却显得我更像是长辈似的。”
兰殊倒是笑了,“你还想和晋哥哥比?”
“......不能比吗,都是姐夫。”
“那也不一样啊。晋哥哥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还不是姐夫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很熟了。我和你纯属于盲婚哑嫁,之前根本没有交集。你看你和陛下关系多好,可我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讳啊。同理可得,你说是不是?”
盲、婚、哑、嫁四个字一出来,秦陌眉头的青筋一蹦,彻底噎了声。
他不可否认她说的有道理,只是,每一句,他都有些不想听。
何况,他也隐隐感觉得出,不单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他望了一眼赵桓晋搂着兰姈缓缓向前的背影,即便出门在外,赵桓晋也没有收敛,同兰姈举止亲密,是那种下意识间流露的情谊。
而他和兰殊,看似夫妻也很和睦,从始至终,一路走来,一直都是肩并着肩,从无僭越。
外人自然看不出什么,只当他们不习惯显摆恩爱。
但她的亲人,远比他想象中,明察秋毫。
秦陌的喉结微动,扭头再看向身旁的兰殊,默然聆听着心口因着她的砰然跳动,再一度,尝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第058章 第 58 章
夜色幽沉, 素缟色的月光,洒在了王府后苑的白鹭湖上。
这阵子,秦陌一直以公务繁忙作托, 远离那主卧舒适柔软的拔步床,睡在了书房硬邦邦的罗汉榻上。
月光透过窗台的罅隙斜斜照入,秦陌侧身背对着窗台入眠, 柔和的光泽沿着他的背影, 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少年浑然不觉, 彻底沉浸在了梦乡之间。
这回的梦境,那个他,正是如今这个时段的他,却并不如少女所说的那般不爱吃甜食。
秦陌确实天生不喜齁甜的东西,糖心馅的糕点,什么绿豆糕桂花糕, 他基本是半星不沾的。
可梦里的他,正笔直坐在了圆桌前, 沉着脸色,吃完了一碟子热腾腾的甜点。
最后一口咀嚼完, 他掀起眼皮, 盯向了对面, 沉着嗓音道:“满意了吗?再生气, 可就过头了。”
少年循着他的目光瞬去,只见女儿家托腮坐在了他对面,眉眼弯弯, 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他们之前似是起了争执, 而他正在拉下脸皮哄她。
可他惯是不擅长低声下气的,女儿家望着他眉宇间的隐忍几乎接近了极限, 识相软下了口气,轻轻唔了一声。
他紧揪着的心口可算松了下来,冷着脸,朝她伸出了手,“过来。”
她迟疑了一小会,乖乖听了话。
那娇俏的身影盈盈靠近,素白的柔荑刚伸出食指,探了他掌心一下,他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抬起她的腿,让她坐在了他腰间。
女儿家双眸微微睁大。
下一瞬,他便轻咬了她一口,深深吻住了她,学着她以前那般,把唇齿间的齁甜味,通过搅弄,尽数延到了她的樱唇里。
他以前是一点儿都不吃糖心的。现在能吃这么一碟,大部分都是女儿家恶作剧,给他喂出来的。
她素是知晓他脾性不柔,闹了别扭,也从不敢与他硬碰硬。
他基本不太说软话,哄她,都是通过抱在怀里,吻到她没脾气。
是以,每逢他惹了她不开心,她不哭不闹,就安安静静到厨房做一笼子豆沙馅的点心,含在嘴里,只要他想亲她,就得忍受这股子甜腻腻的味。
其实女儿家的唇齿也是香甜的,只是甘如清泉,从来没有齁甜气。
他不擅长哄人,只能蹙着眉心,接受她的戏弄。
这回,她亲也不肯让他亲了,直接端来了一盘子点心,让他自己意会。
男人低头紧紧含着她的樱唇,覆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越想越气,又气又无可奈何,忍不住朝她莹润的唇珠,又咬了一口。
他斥道:“不就几棵树的事,至于气这么久?”
兰殊努了下嘴,偏头不看他,鼻尖逸出了一丝娇嗔。
便是前两天,王府主厅门前的老樟树寿终正寝了。
平白多出一块空地出来,秦陌让元吉去寻几棵上好的白玉兰,兰殊却想种风铃木。
尤其想种黄花风铃木,一到春天,便是一派明媚的鹅黄色。
秦陌不喜那样花里胡哨的颜色,感觉种在正厅门前,颇失了端庄肃然,一下否了她的提议。
他话说得不太委婉,语气也失了妥当,不小心叫兰殊误以为他在暗讽她不端庄,便在心里,怄到了现在。
桌前,男人见她又不睬他了,只好将她抱在了怀里,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颊,“我已经叫人把你要的树寻来了。”
他的声音总是冷硬的,目光却在她恢复的笑容间,逐渐柔成了一滩水。
女儿家眉眼彻底舒展开来,主动啄了他的下巴一下。
他的眸眼愈暗,将她揽腰抱起,摁在了榻上。
情至浓处,他紧紧抵住了她,终了半晌,也迟迟舍不得放。
男人从身后搂着她,不由心里划过了一丝认命。
若是这世间当真万物相生相克,那她是真的,天生有些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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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秦陌直接冲了个凉水澡,才整装束发,策马上朝。
春闱结束,考卷尽收。
今日的早朝,注定是十分精彩而灿烂的。
面对翰林院大学士韩崇主动上奏质疑春闱试题的变异,东窗事发,李乾索性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
他将静尘搜寻到的一摞贩卖出去的考题,集合成三箩筐,尽数从玉阶上倒了下去,破口大骂:“你们缺钱,为何就不能同朕说!”
龙颜大怒,那刷拉拉泄露的试题尽数滚落在了诸臣脚下,清楚的不清楚的,纷纷心上一凛,持笏跪了一地。
李乾指尖颤抖,直指着翰林院所站之处,怒声狂斥:“丢人丢到外头那帮士子面前去,你们当初也是这么考进来的吗?”
“枉你们个个头衔国朝大学士,就这么做学坛上的典范?舞弊!抄袭!你们的礼义廉耻,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这话一坠儿地,甭管清楚不清楚的,也基本都听出个门道来了。
翰林院有人企图向举子泄露考题,从中牟利,可惜被陛下及时发现,来了招“偷梁换柱”,临时更改了考题。
那大学士韩崇没去监考,估计是不知有同僚如此不堪,阅卷时发现考卷题目不对劲,还搁这朝着陛下兴师问罪,正正撞到了枪口上。
陛下念及他们当中有不少年迈的老臣,个个关系盘根错节,沾亲带故,倒是没有在大殿之上指名道姓,留下了一些颜面。
可一下朝,卢少卿便在殿外的驰道上,奉旨拦住了数位翰林院的官员,婉言配合调查,请他们到大理寺喝茶。
此举一出,翰林院人人自危。
便是与科举舞弊无关,又有谁期盼遭到大理寺的调查呢。卢少卿何等人物,那是连你几月几日摸过哪个小姑娘的手,都能扒得一清二楚的人。
这一记巴掌打下来,翰林院除了老老实实奉命阅卷,再是不敢提别的。
正是预料到了这点,秦陌才敢怂恿李乾把黜落到候补位的“战与和”,列作了第三道考题。
这回,他们可以名正言顺选到主战派的人了。
李乾心情好,掂量着今时今日得已化被动为主动,反将一军,还得多亏了弟妹当日递卷子的误打误撞,他今日难得没留秦陌打两份工,让他按时下了值,美名其曰,好好回家陪陪内子。
秦陌一听,拎起桌上的官帽就走了。
马蹄声嘚嘚了一路,秦陌于王府门前翻身下马,刚走进院子,只见廊前一道俏影,款款端着一个竹筛走过,正朝着后厨走去。
兰殊以丝巾束发,鬓角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只有素淡的妆容,却难掩那一抹惊鸿影。
她一门心思往前,压根没有发觉到他的存在。
秦陌随着她身后过去,未进厨房的门,先闻到空气中蔓延了一丝熟悉的甜腻味道。
秦陌心脏猛地一颤,走前一看,发现她竟然又在做点心。
少年不由回想起梦境里那股子黏牙的折磨,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忍不住问她要干什么。
兰殊见他眉间紧蹙,不明所以,温言解释道:“朝朝回来了,我明天想去拜访一下薛府。”
所以这点心,是专门给薛长昭做的?
秦陌砰砰直跳的心口一抽,恍若遭到了一盆凉水泼袭,彻底沉寂了下来。
少年沉默了半晌,忍不住,打心底里冲自己嘲笑了声。
他真是做那些没头没尾的梦做惯了,竟还担心起梦境照入现实中来。
仔细一想,兰殊从来都没有主动给他做过什么吃食,给他送的饭,都是嘱咐厨房做的。
她从来没有为他下过厨,连他喜欢的她都没做过,又怎么会特意做他不爱吃的,戏弄于他呢。
他竟还一时间将梦与现实搅混,当真是可笑。
秦陌站在蒸笼前,不由捏了捏眉心,怀疑是自己最近劳累过度,以致精力不足,脑瓜子才有一刹那的浑噩。
这般一思忖,他转身想着回去补觉,回过首,只见少女端来的竹筛子上头,竟是一粒粒晒干的黄熟梅子。
秦陌平日还挺喜欢吃梅子的。
可他刚刚明明闻到的是甜味,她明显做的是甜点,如何用得着这么酸涩的东西。
难不成......
秦陌不由好奇地多问了句,听了她的答复,转而,眼底被一片失望覆盖,勉强牵起了唇角,惨淡地笑了一声。
兰殊道:“暮暮上回给我写信说她想吃盐渍梅子了,这玩意比较难做,我用盐水浸泡了月余,这几天正好阳光好,就拿出去晒,现在正打算用糖料腌泡一趟,再拿出去晒。”
那给薛长昭的点心,至少他还能想着自己不爱吃,腌制梅子如此费心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