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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_分节阅读_第73节
小说作者:观野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393 KB   上传时间:2024-08-27 20:04:36

  “圣人或有凌云之志,但陛下才是大周正统。朝堂从来都是兵不见血的厮杀,纵观大周百年数次政变,能以女子之身临朝辅政的终究寥寥无几。太后至少还占着孝道二字,可你最后也只能是佞幸之流,你如今不居高思退,他日恐怕难得善终。”

  谢神筠背影稍顿,说:“从我站上这个位置,就没想过善终,你也该是如此。”

  ——

  雅间在长廊尽头,栏上挂深紫薄纱,雕金彩绘,底下的士子还没散,高谈阔论时声穿层楼。

  侧旁的门忽然开了,一只手伸出来强硬地把谢神筠拉了进去。

  疾风袭过来人鬓发,薄刃穿袖而出,被迅速挡下,房门一开一合间谢神筠被撞上了门内侧的镂空条棱。

  沈霜野道:“下次谈事情的时候别挑在这种地方。”

  薄刃贴在他手腕内侧,沈霜野还握着她的腕,她认出来人的时候就没有动了,任由他挑起自己的帘纱,说,“容易被人盯上。”

  谢神筠今日没带侍从,暗卫却是一直隐在暗处,谢神筠一从廊上消失便有人在翻身下来,轻叩房门:“郡主?”

  “没事。”谢神筠道,抬眼看向身前人,“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闲。”

  “是我多管闲事了。”沈霜野放开她,“你近来风头正盛,今日约见的是谁?”

  “盯我盯得这么紧?你追着我来的?”薄刃收回袖中,谢神筠推开他,环视过这间雅室。

  附近这几间屋子被她吩咐过一早空了出来,也不知道沈霜野是几时混进来的。

  “巧合而已。”沈霜野不认。

  “听到了多少?”

  “不多,恰好听到一点你要人上书弹劾秦大人的事。”沈霜野道,“赚名声的事自己来,得罪人的事就让旁人去做,前脚刚赚足了秦叙书的感激,后脚就要对他下手,郡主果真是好手段。”

  谢神筠奇怪地看着他:“得罪人的事不让旁人去做难道还自己亲自去吗?我虽然算不上聪明人,但也不傻。”

  裴元璟还在隔壁,谢神筠不想在这里说话,重新戴好帷帽,推门出去。

  “郡主太自谦了。”

  他们穿过大堂,出门之后沈霜野话锋一转,道,“你就这么笃定能用方鸣羽拿掉秦叙书?”

  “我笃定的不是方鸣羽,而是秦叙书。”

  他们穿过大街,两侧是些杂物铺子,来往的人更杂。各处都热闹,摊子挤摊子,商铺挨商铺,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谢神筠一身月白道袍,尤其招眼。

  沈霜野侧过身,扶刀挡住周围窥探的目光。

  谢神筠恍若未觉,道:“秦大人这个人你该比我了解,他出身沧州,早年家贫,心怀报国之志却两次科举不中,都是因为行卷通榜,因此后来贺相改科举为糊名制,也有他的大力推动。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许他们在他任职政事堂宰相时去参加科举,就是因为担心旁人会看在他的名字上录用,何况如今是他的女婿卷进了舞弊案。”

  “秦叙书这样的人,打压、弹劾甚至构陷都没有用,”谢神筠道,“羞愧才能压倒他。”

  沈霜野沉沉地看着她,谢神筠眸光清澈,容色雪白,干净得像是随时会被日光晒化的新雪。

  但她这样的人恰恰和秦叙书相反,羞愧似乎是她身上最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我记得三月临川郡王生辰宴,”沈霜野道,“席上你提起秦娘子的婚事,那时你就在筹谋今日了。”

  谢神筠一顿,没料到沈霜野将数月前的一桩小事都记得这样清楚。

  她看着屋檐上的日光,目光落下来时又看中了路边摊位上一个坠子,玉是边角料,难得雕成了个睚眦的模样,谢神筠瞧着和沈霜野刀柄上的花纹有些像。

  她拿起来把玩片刻。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郡主也看得上眼?”沈霜野多问了一句。

  “我瞧着好看,”谢神筠付了钱,手指灵巧,三两下就打好了一个穗子,“来,给你做个穗子。”

  不是对着沈霜野,反而是对着他腰间那把刀说的。

  沈霜野觉得她语气像逗狗,像是在说:“来,给你打条链子。”

  沈霜野一晃神的功夫谢神筠便凑近了,她慢慢将坠子挂在他刀上,浓密的眼睫似振翅蝶。

  谢神筠今日弃了浓墨重彩,像道孤白月光,剔透且冷。但月白也太清淡,让她低垂眼睫时恍惚给人温柔的错觉。

  也只是错觉。

  温柔刀最伤人。

  沈霜野蓦地错开眼,拦住她手,说:“郡主不如自己留着用。”

  谢神筠没退开,打好了结扣:“这坠子衬你——”她伸手拨了拨穗子,一眨眼的功夫谢神筠竟然已经系好了一个结,

  “……的刀。”

  沈霜野手指动了动,还是当着谢神筠的面解了下来:“同我倒是不大相配。”沈霜野将坠子握在掌心,玉纳五德,睚眦嗜血,都跟他沾不上边,他抬眼看着谢神筠,说,“我这么善良。”

  “是啊,”谢神筠眼眸流转间带出点笑意,道:“你这么善良。”

  谢神筠在笑,语调却冷:“新亭之乱后你受封定远,秦大人上书力陈藩镇之患,矛头直指北境,那时边境未稳,先帝虽然没有撤掉你的兵权,却以教养为名把沈娘子留在了长安。”

  “延熙十八年,你在灵台一战中负伤,秦大人再次上书言你拥兵自重、目中无人,因此那年除夕夜你带伤独自入京自辩,政事堂诸位宰相齐齐上书想要换掉你,你在长安赋闲半年,若非后来鹿野之战你再度立功,只怕如今你就只剩下一个定远侯的虚名了。”

  “沈霜野,你好善良啊。”谢神筠平静道,听不出嘲讽。

第54章

  大周以武定邦、以文治国,沈霜野年少时也曾意气风发,他自幼学守正安民匡社稷的君子之道,知道刀剑既要有杀伐果断的冷酷,也要有守护万民的温柔。

  但那些在他胜仗后的称颂短暂得有如昙花一现,接踵而来的是数不尽的猜忌和打压。

  “为君要慎,为臣当孤,各司其职而已。”沈霜野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的。”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谢神筠戳到痛处,最开始他或许还有被剖析彻底的愤怒狼狈,但现在他已经看透了谢神筠和他同病相怜的悲哀。

  谢神筠看着他。

  他们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沈霜野的冷酷残忍尚有道德礼义作为束缚,谢神筠却已经率先撕掉了那层假面。

  “朝堂之上没有恩义,昔年携手交好的朋友顷刻之间就能反目成仇,与你不死不休的政敌也能为了利益对你笑脸相迎。”谢神筠倏然冷下去,她身上的颜色也淡了,像是碰一碰就会碎掉。

  “你想匡扶太子,但太子败了,你想稳定朝堂,但朝堂争斗永远不会停止。你分明做不来改天换地的事,也当不了踽踽独行的孤臣,沈霜野,你不是孤臣,你只是天真。”

  天真。

  太子死的时候也说他天真。

  “谢神筠,做人立世,总是需要一点天真的。倘若连我自己都觉得世道本坏,人性皆恶,所见皆恶鬼,那身边自然便全是恶鬼。”沈霜野道,“若你所见皆是日月照九州,浩荡百川流,那无论是身处庙堂还是江湖,皆是自在随心而已。”

  “长安虽繁华锦绣,但人在这座四方城待久了,就成了困字。”看在谢神筠送他的那块睚眦玉坠上,沈霜野勉为其难道,“郡主该多去看看天下。”

  “侯爷难道忘了,去年我还曾赈抚庆州,”谢神筠瞥他一眼,暗含讥嘲,“黔西剑南东冶港,我去过的地方约莫还是要比你多一些的。”

  “若所见皆恶鬼,那鬼也能为我所用,若头顶日月,那日月也该入我囊中。”谢神筠淡道,“世道无论好坏,人却分有志无志,你我志向不同,多提也是枉然。”

  江沉赶着马车停在他们面前,谢神筠上车之前想了想,回头郑重道:

  “我没记错的话你十六岁远赴北境,之后就没离开过燕凉三州,我觉得你才应该多出去走走。”

  ——

  数日之后,贺述微当庭参奏谢道成借吏部尚书一职铨选舞弊、结党营私,太后当庭斥责谢道成,在这时,裴元璟上书弹劾秦叙书的事却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秦叙书入朝二十余年,为了避嫌二字他连自己的儿子参加科举都不准,二十余年的清名却一朝毁在他精心为女儿挑选的夫婿上。

  秦叙书在殿上百口莫辩,到最后竟脱去官帽伏地请罪,字字泣血。

  而太后不见恼怒,恰到好处地体恤到秦叙书一片爱女之心,又说人无完人,谢秦二人今日之失只是于私宅之事上稍显大意而已,让他们回家思过。

  回去之后秦叙书便病了,从前他因为清正廉洁得了多少赞誉,如今就有多少人指着他的脊梁骨议论。

  他迅速衰老下去,甚至病得起不来身。

  方鸣羽下狱,秦宛心已经同他和离了,她回来时跪在秦叙书榻前侍疾,顷刻便泪流满面。

  “阿耶,都是我的错……”她从前觉得方鸣羽不过一介寒门士子,阿耶要她嫁,她便嫁,但总归是不甘心,因此四处筹谋运作,想要为他铺出一条青云之路。

  她与谢神筠交好,谢神筠与裴元璟又是未婚夫妻,因此她在知道裴元璟为今次的省眼时便有意让方鸣羽与其结交。

  谁料惹出了一桩祸事。

  秦叙书没有怪她,甚至隐有愧疚。

  “二娘,是我对不住你。”秦叙书摇头,自延熙年间他一力拥护东宫开始便知道自己会成为太后的眼中钉,因此他约束家人,从不与朝臣结交,连儿女的亲事都是慎之又慎。

  女儿他为她选的夫婿是未入仕的寒门士子,儿子娶的夫人也是清白人家的农女。

  秦叙书若是有意依附太后,抑或是愿意结党造势,也不至于会落到今日这步光景,但他偏偏不愿意。

  堂前落了雨雾,青檐影壁都沾湿在风雨之中,这宅子是昔年先帝所赐,长安物贵,所居不易,他感念先帝提携,所愿唯朝堂清明而已。

  秦叙书看了良久,长叹一声,叫人扶他起来,落笔写了辞官的折子,言有愧昔年先帝重任,已无颜再任御史,请求放他还乡。

  谢神筠就是在这个时候上门的。

  谢神筠从前没有来过秦府,因着秦叙书右都御史的身份,他从来都是闭门谢客,连长安儿女之间惯常在家中举办的赏花诗宴都没有过。

  她被秦叙书的长子引着进去,秦叙书病得厉害,听说瑶华郡主登门,却还是强撑着起身,衣冠整齐地在正堂见她。

  “郡主。”他已经不再是去岁那个率领群臣西苑进谏的右都御史了,石白的圆领袍衫显出陈旧色泽,一如他如今的处境。

  “秦相不必多礼。”

  秦叙书正色道:“郡主慎言,我如今已不是政事堂宰相了。”

  谢神筠却道:“秦相身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务未除,便仍是我大周宰相。我此来是听说相公有意辞官?”

  “我治家不严便是私德有亏,纵容旁人以我的名义舞弊谋官,更是损害了御史颜面,我已无颜再在朝堂立足了。”秦叙书肃然道。

  “秦相此言差矣,”谢神筠恳切道,“秦相为朝堂栋梁,既是栋梁便难免有虫蛀之患,非你之过。舞弊案中结党营私的世家权贵尚且不觉得羞愧,秦相又何错之有?”

  谢神筠暗中逼迫裴元璟上书弹劾,却在秦叙书面前做足了谦卑姿态。

  秦叙书摇头,端茶轻抿,便是送客的姿态:“郡主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谢神筠沉默片晌,道:“如今朝中少帝尚幼,秦相公若退,便只有贺中书勉力支撑,若元辅再退,陛下便再无明师良臣。我知秦相有辅佐明主之志,亦有匡扶朝政之心,如今北境未稳,西南生变,陛下潜龙在渊,日后恐生动乱,我请贺相督政燕北,再为大周、为朝堂尽一尽心力。”

  秦叙书闻言面色复杂:“你怀疑会再起藩镇之祸?”

  谢神筠道:“如今不会,那日后呢?陛下尚幼,再过两年陛下便有亲政之资,正是潜龙出渊之时,届时长安必会再起风云,京都若是生乱,藩镇焉能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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