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主院的灯还在亮着。
“老爷,该休息了。”
卫氏放下手里的绣棚,抬起眼,却发现谢锦华仍旧望着桌上的灯烛失神。
卫氏一怔,小声问道,“老爷……在想什么?”
谢锦华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瞥了卫氏一眼,有些心虚的问道,“平笙,你说……我待庭玉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闻言,卫氏瞬间了然,心里头觉得好笑,“老爷是对今日的闹剧耿耿于怀?”
“非也。”谢锦华垂下眼,又是一声叹息,“庭玉今儿说的那句话,不知怎地刺进了我的心里,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这孩子。”
“庭玉野惯了,如今成了家,多了个妻子管着他,行事作风踏实不少,老爷确实不该像以前那般将所有错事都揽到他一人头上。”
卫氏整理着手上零散的彩线,轻声道,“况且庭玉头上还有永安那么一个优秀的兄长压着,两两相比,他自然压力重。”
谢锦华沉默低头,一声不再吭。
“罢了,老爷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不该,就是好的,眼下快些洗了脚休息,今儿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谢锦华抿了抿唇,猛地站起身子,朝着屋外走去。
“老爷?”卫氏惊住,瞧着男人的背影,扬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去何处?”
谢锦华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沉声回了句,“我去如厕。”
下一瞬,屋门被紧紧关上。
卫氏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瞧你是去儿子院里如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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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园只点了一盏院灯,屋里头漆黑一片。
梁晚余早早歇下,呼吸声均匀。
谢庭玉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父亲的怒骂声。
思前想后,谢庭玉撑着胳膊起身,披件外衣便出了门。
程言正靠在门柱前打盹,听到声音,猛地激灵一下,迅速起了身。
“公子……”
“嘘。”
谢庭玉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上嘴。
程言老实巴交的站在一旁,紧抿着嘴,不敢出声。
“我心不顺,出来溜达溜达,不必跟着,守好二少夫人。”
听见这话,程言虽不明白,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谢庭玉进了小厨房,寻出一壶好酒,朝着花园走去。
花园小径上满是积雪,扫去一层又盖上一层,踩下去直响。
今年冬季多雪多雨,前不久才下过,今儿又飘起了雪花。
谢庭玉用袖子擦净石凳,坐在亭子里头,院灯亮起,孤身一人饮着酒。
他心里头的确不快,却又深知是自己从前太过混账,怪不得旁人。
可饶是如此,谢庭玉仍旧觉得委屈。
美酒斟满杯,仰头一饮而尽,茫茫夜色下,谢庭玉心里头酸涩得厉害。
“冷风吹着,也不怕待会回去胃痛。”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庭玉捏着酒杯的手一顿,却还是倔强的没转身去。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下一瞬,身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谢锦华在他身侧落座,拿过他的酒杯,给自己倒上了酒,猛灌一大口,才低声道了句,“庭玉啊,爹今日……不是成心的。”
谢庭玉眸光闪了闪,缓缓侧过头,有些狐疑地瞧着他,小心翼翼问道,“老谢,你抽什么疯?”
谢锦华举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强忍住想将酒杯砸到他脸上的冲动,干笑两声,继续抒情,“从前你性子张狂,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不敢打宫里的贵人,余下的,你顾及过哪个?”
“盛家的小子不也是让你摁水桶里差点憋死,挨了一顿胖揍之后才和你玩上的吗?”谢锦华搓了搓手,面露愧疚,“你从前也跟卢家的玩过,爹不知是他说了那些过分的话……”
谢锦华无奈,心一狠,开口认错,“爹错了,不该用以前的想法揣摩你,我儿长大了,做不来那些混不吝的了。”
谢庭玉愣住,瞧着父亲的眼眸,半晌,眼眶有些湿润,急忙别过脸去,不肯叫父亲看见自己失态。
谢锦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承诺,“爹保证,日后再不会如此,倘若我儿再与谁起了矛盾,爹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同那人打一架!可好?”
闻言,谢庭玉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面上却仍旧傲娇,“说什么大话,你守了半辈子规矩,哪里是会与别人动手的人物?”
“那……”谢锦华顿了顿,故作严肃,“爹不会动手,动嘴总行吧?爹瞧程言那招就不错,逮住了就不松口!”
谢庭玉被逗笑,委屈消散大半。
谢锦华见儿子笑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也跟着笑起来。
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了后半夜,直到初阳缓缓升起,谢锦华才猛然发觉一件事……
自己这趟茅房,似乎是去得太久了些!
第191章 家门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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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宅
“逆子,竟敢真的跟着沈云之去了,我看你心里是真的没我这个父亲!”
鞭子扬到半空,旋即狠狠落下,发出不小的声响。
沈云飞咬紧牙关,就这么生生挺着,饶是再疼,也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大哥说了…自己是他最出色的弟弟……
他不能喊疼……
沈云飞仰着头,任凭沈凌抽打,也不肯道一句歉。
“你什么脸色?”沈凌气极,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你敢瞪着你老子?简直是无法无天!”
杨氏端坐在椅子上,垂眼瞧着下头挨打的少年,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轻声道,“一个两个,都这般有主意,再这样下去,沈家该如何管理?”
二姨娘瞧着沈云飞,眼底虽有心疼,更多的却是对家主的畏惧,亦是恼怒儿子的不争气,张口数落道,“云飞,姨娘教过你许多次,让你万事都听你父亲的,你为何还……”
话说到一半,二姨娘无奈叹息,似乎是对他彻底失望。
“父亲,不要打二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堂里突然冲进来几个孩童,挡在沈云飞面前,死死护住他。
沈凌被他们的举动吓住,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彻底气昏了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家中行三的沈云起仰着头,小脸上满是倔强,瞧不出半分畏惧,“父亲若是要打,便打我们吧!”
“从前大哥挨打受冻,我们还小,不敢言语,更何况父亲一直教导我们是大哥不思进取,以下犯上,这才被罚,可事实并非如此!”
沈云起眼神坚定,毫不犹豫说出自己的内心感受,“大哥走了,被打被骂的成了二哥,二哥若走了,便是我、云扬、蔓姝、蔓华……”
“若不叫父亲培养出一个绝世英才,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沈家只会有更多的姨娘和更多的孩子!”
“放肆!”
沈凌怒从心起,抬手抽了过去。
这一掌,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沈云起被打趴在地,一时爬不起来,脸颊迅速肿起,耳朵阵阵嗡鸣,听不清声响了。
“三弟!”
沈云飞目眦欲裂,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爬了过去,“血…三弟……”
细看下去,沈云起的左耳竟出了血,可见沈凌力道之重。
“二哥……”沈云起小脸煞白,喃喃道,“我听不清了……”
闻言,闻讯跟过来的四姨娘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这般,倒不是多在乎儿子受伤,而是因为身有残疾之人再不能接手沈家。
希望不在,四姨娘便觉一生都没了希望,直接昏死了过去。
沈凌倒不觉愧疚,反而一脸得意,扬声道,“与我作对,这便是下场,你们几个若执意给沈云飞出头,就别怪我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你是个坏人,不是我的父亲!”最小的沈蔓华哭个不停,朝着他冲过去,想用头顶扎着的两个发苞撞上他的肚子。
可惜,她太过瘦小,还不等她得逞,便被沈凌用力推搡到一边。
沈蔓华脚下不稳,踉跄好几步,额头狠狠撞上了桌腿边。
“女儿家不能考取功名,养着你们姐妹两个本就是赔钱的,如今翅膀硬了,敢和我叫板?”沈凌垂眸睨着她,眼底尽是嘲讽,“你若不想做沈家的小姐,我大可将你卖出去,省得日后还要为你花钱。”
沈蔓华捂着自己的额头,连哭都不敢大声。
沈蔓姝用力抱着她,抬头望着那个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倍感陌生。
只要有外人在,父亲总会把她高高抱起,不停地夸赞自己聪慧可爱,也会带自己出去敷衍。结交好友。
父亲的笑脸与眼前的怪物重合,沈蔓姝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父亲。
“够了!”沈云飞扶着三弟站起身,冷冷望着眼前的男人,扬声道,“你从来没把我们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只当是你巩固地位的工具。”
“实话实说,你失策了!”
沈凌愣住,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
沈云飞仰着头,一脸倔强,不肯低头服输,“你总觉得棍棒底下不止能出孝子,还能出才子,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为官数十年,从未升过关,本就是一般人,却还想养出个天之骄子来。”
“怎么,歹竹还想出好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