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走到御花园前头的岔路就该分开了, 谁知丹妃停下来,不忿地看了姜雪漪一眼,趁着身边没人不高兴地甩了甩帕子:“盼着孩子盼了这么久,谁知怀孕的竟是皇后,这下皇后怀着个金疙瘩, 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了。”
“当初我有孕的时候, 和今日的情形何其相似……”
从去年到今年这一年的时间里,宫里有孕的也就只有皇后一个。丹妃一直想要个孩子, 好不容易有动静了却是皇后,宣布有孕的情形又和她当初如此相似, 丹妃心里难受也是正常的。
这一年,陛下进后宫的次数比刚登基的时候少了不少,因为政务忙碌,魏国不甚安分,心思并不怎么放在后宫上。
陛下不来,分到每个嫔妃身上的又有限,那嫔妃有孕的概率自然就更小了。
皇后忌惮她,眼下又急着要个嫡子,有门路专门给她开坐胎药调理身子,加上陛下这阵子也常去,可别的嫔妃就没有这个好福气了。
就连姜雪漪当初如此得宠,不也是一年才怀上。陛下有这偌大的后宫,怀嗣本就是看天意的。
她温声说:“陛下正当盛年,底下的嫔妃们一茬茬冒出来,必然会有怀孕的,你只管安安分分过日子,孩子迟早会到你身边。”
“越急就越容易出错,当初和顺仪的事,你忘了?”
“眼下刘嫔和兰才人已经幽禁了一年,等她们出来,一定会针对你我。这些日子保存实力,提升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千万别落了任何把柄去。”
姜雪漪说话一直是温声细语,娓娓道来的,丹妃虽然不高兴,可棠修容的话她却听得进去。毕竟两人的智力差别搁在这,丹妃同她联手过,还是很佩服她的:“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心酸。”
“从去年开始大公主就一直跟着太后,皇后又有二公主,若是再添一个,那就是两个孩子了,我却一个都没有。”
“说起提升自己,还真是让那李贵嫔和杨贵嫔撞上大运了。杨贵嫔向来听你的就不说了,还有些小宠,可李贵嫔无宠无地位的,居然在去年钻空子爬出来,混到今日这地步,硬是让她一步登天了。”
丹妃上下打量了姜雪漪一眼,忿忿不平:“我自知没那个协理后宫的能耐,喻婕妤也不是那块料,让她俩仗着资历久人又老实混上来就算了。可我瞧着,你不是比她们俩强多了?”
她撇撇嘴:“论性情,出身,资格,你也就是去年怀着三皇子没赶上好时候罢了。”
丹妃性子简单,许多长远的东西她是看不到的。
姜雪漪当然知道李贵嫔和杨贵嫔是乘风而上,其本身并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可有时候上位者安排谁在什么位置都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一味有能力就是好。
这道理就像姜雪漪养了一只十分招人喜欢的狗,小时候非常可爱,无依无靠,因为知道它只是只幼犬,所以怎么喂它好的怎么宠着怎么惯着都无所谓。
可有朝一日这幼犬长大了,你察觉它有些野性,站起来和人一样高,一口的獠牙好像能轻易咬断你的胳膊,就算你知道这狗是靠着你成长的,听你的话,可你还是会谨慎小心,再喜爱再有感情夜保持着一个度。
姜雪漪如此,皇后如此,当初的喻婕妤和刘嫔都是如此。
自古以来,外戚后宫掌权太甚祸乱前朝的事不少,陛下虽不管后宫小事,可凡事太超过了,就一定会制衡,谁都一样。
所以眼下姜雪漪不要这协理六宫的大权更好。
她就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嫔妃,养好宸儿就行。
等野心在陛下心里淡化了,前头的人又实在不得力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就会被委以重任的。
急什么,急永远都没用。
姜雪漪笑笑,温声:“我入宫时间不长,怎么比得上杨贵嫔和李贵嫔?她们可是侍奉陛下数年的旧人了。再说了,如今宸儿尚小,要我分出大量精神去学习宫务,我可分身乏术了。”
“外头天热,你也快回宫歇着吧,不管李贵嫔和杨贵嫔做什么,咱们只管配合就是。”
看棠修容一点也不介怀,甚至还接受良好,丹妃愣了一下没说话,末了才应了句:“行。”
就这种遇见什么事都能沉得住气的人,丹妃这辈子都做不来。她也觉得奇怪,虽然棠修容从来不让她干什么,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她就老是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思路走,最神奇的是,到最后还都听了,一点都不反感。
就好像听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多岁的姑娘的话,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似的。
丹妃身上起了一层肉麻的鸡皮疙瘩,赶紧转身回翠微宫去。
她虽然看她们不爽,但既然棠修容都这么说了,她也懒得计较,只要以后别来跟前指手画脚摆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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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李贵嫔和杨贵嫔帮着皇后协理后宫以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光夏日里赏给奴才们的绿豆汤比之前多了一倍,连内侍省这个月送来的份例都比之前多了些。
姜雪漪不知是谁的意思,也不知这么做可问过皇后没有,总之都是好处,给了她就收下,反正问责也问不到她头上。
宫里大大小小琐碎的事情千头万绪,皇后养胎,把大多不好管的都分给了杨贵嫔和李贵嫔。她是清闲了,可一件事里头,一人下令,两人办,尤其李婕妤天资愚钝,其实并不是可堪托付的人。
宫里的奴才成千上万,管事的老油条就不知有多少,怎么驾驭下面的人,怎么拿捏奴才的心思让他们安分守己办好差事,跟在皇后身边学是一回事,实施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若事事难以周全,宫里难免会有怨言。
自此能看出当初皇后掌管后宫还算井井有条,其实也殊为不易了。
六月底,临近行宫之途,陛下忙于政务懒得管后宫的事,就让皇后拟定的前去行宫的名单。
但今年皇后不去,就又腾出了一个位置,在凤仪宫请安时,听得名单上有:丹妃、荣昭仪、棠修容,李贵嫔、杨贵嫔、纯才人、赵才人、郑宝林,还有一位第一次去行宫的嫔妃。
钱常在。
说起这个钱常在,姜雪漪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那日她被丹妃掌掴,伤口溃烂一时想不开要投湖,后来让和顺仪早产的事。
她隐约记得,这个钱常在当初是依附于兰才人的,只是现在兰才人降位禁足,恐怕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钱常在后来一直安心养伤,虽说伤口好了没有留疤,可这一年多里也一直没有恩宠,不知这回是找了谁的门路。
和姜雪漪一批入宫的十一位新人里,像钱常在这样寂寂无闻的嫔妃还有好几个,若是不甘心就这样老死宫里,想尽法子得宠才是正理,她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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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二,御驾一行终于到达避暑行宫,姜雪漪今年又住进了她住惯了的凌波仙。
宸儿虽然才半岁,那他十分听话,一路上舟车劳顿也没怎么哭闹,吃睡都正常,倒让姜雪漪放心不少。
到凌波仙稍事歇息后,外头已经是黄昏,这小家伙精神状态很不错,许是白天睡久了,这会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笑,好像知道自己来了别的地方。
行宫凉爽,风景也比皇宫秀丽上不少,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四处花开,这会儿太阳落山了,也晒不到他,姜雪漪干脆把他抱起来带出去走走。
什么蚊虫叮咬小心些就是了,多见见外面的世界才好。
孩子虽然小,可太娇惯反而不好,照顾得过分仔细娇嫩,身子就不够健壮,禁不起风雨。
姜雪漪当然爱她的孩子,可她不希望宸儿只有一时健康平安,更希望他一世安康,为母之心,总是想的格外长远。
黄昏时分的行宫别有一番韵味,锦鲤环游,晚荷粹光,安谧又祥和。
姜雪漪怀里抱着宸儿,身后六人的仪仗跟着,一路随着溪水逛到了寄春君附近。
寄春君在行宫的嫔妃住所里算是稍微中等远一些的,听说住着郑宝林,这边靠近行宫的花房,附近栽培了许多七八两月开花的花草名种,虽说不沿水,但风景绮丽,也是好地方。
旎春跟在旁边笑着说:“娘娘您看,小皇子出来以后一直在笑呢,可高兴坏了,奴婢记得前头就是花房了,不如咱们过去瞧瞧吧?”
姜雪漪抱着宸儿笑道:“宸儿想不想去呀?母妃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宸儿呀呀了几声,吃着手指笑眯了眼。
御花园的许多花种都是从行宫栽培好了送过去的,姜雪漪抱着宸儿走过去,谁知刚一靠近就听见有人争执,听声音,像是纯才人和钱常在。
她停下来稍微听了一会儿,似乎两人是因为一朵昙花争执了起来。
段殷凝轻声道:“昙花开花不易,往往只开两个时辰便凋谢了,所以昙花也被称为月下美人,意为难得。”
“前阵子宫里的花房还曾送来一盆,说是陛下途径花房瞧见了,让人送来给您观赏,可惜开花那日您照顾小皇子没看到,那盆花已经开过了。许是花房的奴才猜测陛下近来想看昙花,所以消息被卖出去了。”
旎春听明白了,小声说:“行宫的名种比御花园的还全还多呢,听说还有许多测验种,恐怕两位小主是都买了这个消息,今日为了争宠吧。”
底下的小嫔妃争宠,姜雪漪不感兴趣,今日是抱着宸儿出来散心的,她不想掺和到里头。
谁知刚转身要走,那边又传来一道声音,是李贵嫔。
姜雪漪的步子顿住。
若李贵嫔也在,那这事就有意思了。
第108章
李贵嫔初掌后宫, 她还真没亲眼见过她是如何处理宫里的事宜的,一个是小有恩宠的纯才人,一个是久不得宠的钱常在, 这里头怎么平衡, 可就有讲究了。
姜雪漪转身将孩子交给了嬷嬷抱着,示意段殷凝跟着嬷嬷带宸儿去别的地方逛逛, 只留旎春在身边跟着就行。
嬷嬷们带着宸儿去别的地方玩以后,她没急着动,就站在拱门外的柳树下站着, 手里随意捏了片翠绿柳叶。
纯才人和钱常在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只听钱常在急道:“分明是我先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花房里这么多花你不要,怎么非看上我看上的, 如今我先占了, 你还偏要来抢不成?”
钱常在急头白脸一通排揎,纯才人身边的宫女也是个厉害的,半点不落了下乘:“还从没听说过这花房的东西谁先来就是谁的, 行宫的一草一木哪个不是陛下的?跟钱常在你可有半分关系!就算真要带走,那也该论资排辈,是我家小主先带走。我家小主是纯才人,你不过是常在,位份哪儿配得上这样好的昙花儿。”
一听这话, 钱常在气得脸色涨红:“位份?若在以前, 你位份还不如我,你以前看见我们还不是只有避着走的份儿!”
“主子们说话, 竟还有一个小小宫女插嘴的份儿,纯才人, 你如今是由着你的宫女作践到我头上来了,是吗?”
钱常在身边的宫女气不过自家小主被宫女羞辱,伸出手将纯才人身边的宫女推远了些:“没人教的东西,真是晦气!”
纯才人生性单纯,不擅长也没胆子与人争执,她虽也想要昙花,可没想过要羞辱钱常在,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实在割舍不下这花,只能支支吾吾道:“荔香只是一心为我,不是刻意羞辱你的意思,钱常在,你别生气了。”
“这昙花稀罕,听花房的宫人说,预计着今晚就会开,我实在是喜欢。你想要什么拿来交换尽可告诉我,我都愿意给你。”
钱常在冷笑了声:“交换?你少在这里显摆!怎么,不就是陛下近来对你小有恩宠,赏赐了你好些东西吗?我当初跟着陶贵人的时候,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也配在我跟前炫耀。”
“花房的消息你听得,我当然也听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打算着什么。我告诉你,这昙花今日我要定了,你若再不肯罢休,尽管告诉李贵嫔和杨贵嫔去,咱们好好分说分说!”
好歹小有恩宠的嫔妃,纯才人得宠以来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不客气的挂落?她虽然乖巧好性子,可钱常在实在不客气,既然都打到头上来了,纯才人也有点不高兴了,小脸板了下来:“我何时跟你炫耀恩宠了?陛下喜欢我,所以才给我赏赐,我从来没想过抢你什么,这才同你说要交换。”
“钱常在,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你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纯才人紧绷着樱唇,娇小可爱的容貌上带着怒气:“再怎么说我都是陛下亲封的纯才人,位份高过你,你总该记着尊卑才是!”
“尊卑?”钱常在扯唇嗤笑,打心眼儿里就没把纯才人看到眼里头过。
纯才人算什么东西,刚入宫的时候看见她们三个还不是只有小心避让,唯唯诺诺的份,如今踩着狗运气成了纯才人,就想事事踩到她头上了?门都没有!
钱常在入宫后一直不得志,这两年多以来,陶贵人和刁美人死的死,进冷宫的进冷宫,加上明年又要选秀了,她越发不甘心一辈子困在宫里当个无人问津的嫔妃。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为自己争取一把才是,她才不要老死宫里。
钱常在觉得她这辈子败就败在太听别人的话了,太喜欢依附别人,谁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总觉得跟着别人就有好果子吃,从来没想过自己为自己争一把。
纯才人和郑宝林那样的都能得宠,她凭什么不能?
在宫里沉寂这么久,做小伏低这么久,钱常在心里一直以来积郁的那股怨气今日都痛痛快快发泄到了纯才人身上:“你也只是比我高了一个一阶,这昙花怎么就该归你了?”
“陛下今日宠你,明日未必还宠着你,同样是四年选秀出来的,你还当你是棠修容呢?出门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纯才人被她说的颜面无存,眼眶都红了,咬唇道:“你!你欺人太甚!我定要告诉李贵嫔,告诉陛下去!”
钱常在才不怕她,站在对面半点也不畏惧。
就在这时,李贵嫔正好从此处经过,听到争执声走了过来。
刚到行宫第一日,她协理六宫,理应周全好后宫诸事,所以稍稍休息便出门看行宫的账簿,谁知回宫的路上就听到花房这边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