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后人还在呢!你们哭什么?她老人家还要寿与天齐呢!”茱萸想着,这太后在殿中此时最需静养,竟还如此多的嘈杂之声,只得禁不住呵斥了一声。
众人听了一愣,方才赶忙止住了哭声。
听着外头声响,曦嬷嬷探出身来看个究竟,见是茱萸来了,便道,“太后说了,只请皇后娘娘入殿来。”
茱萸小步上前,跟着曦嬷嬷进了殿,曦嬷嬷将门栓好了,方才一同入了内。
待得到了榻前,茱萸瞧着太后面色发白,双眼肿胀,一副行将就木之躯的模样,比前几天见着时候,确实愈发的不好了。
茱萸握住太后的手,轻声唤道,“太后,臣妾来了。”
太后吃力地睁开眼来,微弱光下,看的不大真切。曦嬷嬷小声说道,“皇后娘娘来了。”
这病恹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萸儿,你坐在这儿,靠近些。”
茱萸近上前去,轻拍太后手道,“臣妾在呢,有什么事,太后单请吩咐。”
“你封后那天,哀家都没来看,可瞧不见你穿那凤服之时,是何等的风光了……哀家也是做过皇后的人,那样的日子……咳咳咳……”太后重重咳嗽了一声,茱萸忙端来水,服侍着太后吃了一口,方才缓过劲来。
“如今,你也是这大钺的一国之母了,皇帝身边有你在,哀家心里也甚是欣慰啊。”太后边说边喘了口气。
茱萸忙道,”太后若是觉着累,便先歇息会。臣妾就在这里陪着,您醒了再说也成。“
太后含笑摇头道,“等不了了……哀家这身子,自然是比旁人更知晓。如果不是想着要不行了,可不会遣人去请你一趟。”
茱萸替太后捶着背,“您慢慢说。”
“哀家若是去了,这也无别的什么可留恋的。皇帝身边,至少还有你照应着。可是生儿呢……那闵氏虽然也是哀家极力赞同抬的正妃,可是终究不是能陪着生儿长久之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太后说着,眼中流露着几许无奈。
茱萸安慰道:“王爷如今在东山想来也是自在,你何须多虑呢。”
“哀家的儿子,哀家自个清楚。这皇帝自小,便少些容人之量。但凡是哀家故去了,生儿总少不得要回京奔丧,这恰恰是合了皇帝的心意。只怕这一趟,便是要有去无回了。”
茱萸从曦嬷嬷手中接过香炉,放在榻边小案上,“太后想让臣妾如何行事,还请示下。”
太后笑笑,“萸儿,你可不是又给哀家装糊涂了……咳……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但凡是有什么秘密的事儿,哀家便帮你一同带到土里埋了便是了。”
茱萸别过脸去,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生儿的事,哀家托给谁,那都是不放心的。这宫里,如今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你了。”太后边说,边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茱萸帮着拍背,“臣妾还是服侍您睡下吧,您这样强撑着,也不是个事呀。”
太后摆手道,“今儿个,哀家若不把话说明白了,怕是死也难瞑目。
茱萸垂下眼睑,“您说吧,臣妾听着呢。”
“这生儿…….他是我的亲骨肉呀。”说罢,一行清泪落下,滴到了茱萸手背上。
茱萸如遭电击一般,心下大惊,往日只知晓,这太后对河阳王视如己出,可是如今怎么又成了太后的亲生子了?这话把茱萸吓得不轻,只得只干瞪着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响,太后方又道,“想来你也听了一些传闻,哀家年轻时候,是与那孙琦皓有过一段爱慕之情的。只是,这事事,总是不能如人所愿。进宫,侍寝,这些,并不是那时我想要的。哀家对他是恨极了的,可是这恨里,也有不甘,也有留恋啊。咳……咳……哀家犯了重罪,犯了死罪,也对不起先帝。这份债那,哀家到了黄泉之下,便自个去与先帝请罪去。”
茱萸压低着嗓子道,“太后您的意思是……王爷是太师的骨肉?”
太后苦笑了一声,“这秘密,压在哀家心头,许多年了。贤妃倒好,这人一走,便两袖轻轻了。可是哀家,还白白受了这么些年的苦楚来。”
2 第一百二十五章 薨乱(二)
茱萸心下一时泛起许多水花,这种种的事儿,串联到一处,仍旧是有些不可置信。
太后又道,“萸儿,你可能也不大知晓,哀家的本姓为何。这宫里人,多半也不知晓。哀家本姓郑,唤名欢欢。那贤妃,可是我嫡亲的姐姐。只是因着幼时,家里说有两个丫头,不好养活,哀家便被送到了京师的孙家寄养。这后来的事儿,太多太多了。你们或许都以为,是哀家阴狠,可是却不知在背后,我又吃了她多少苦头来。终究是她欠了我的,那么这孩子,也便是她应偿的债务。”
这荥阳郑氏,竟然送了两个女儿进宫,这事想来即便是在宫册上也是寻不得的。太后入宫时候,宫里记载的姓氏乃是吴氏,因而茱萸推测,多半是孙老太爷,给起得新名儿了。
太后慢慢叙道,“那年,哀家突然就怀了生儿。那时候,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会出这样的篓子。可巧了,当时贤妃也有了身孕,这让哀家一下又看到了生路。那几个月里,我拼命用着绑腹的带子,一圈又一圈地缠着,丝毫也不敢松懈。每月的月事日子,也都有曦梓帮着安排白条进出的事儿。这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临盆的时候。”
“贤妃娘娘的孩子,后来又去了哪儿呢?”茱萸禁不住好奇问了声。
太后笑笑,“哀家还以为,你这孩子就不吭声了呢,原来也还有好奇的心思。这孩子呀,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原本已是寻到了一户猎户人家,准备送出宫去,好生养着。可是哪里想得着,她命里无福,出来不到一刻,便断了气儿。其实旁人又哪里知晓,这生儿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慰藉呀。”
茱萸心下叹了一声,也难怪这贤妃格外地疼河阳王,想来也是心中有所失罢。
“如今,太师死了,我也快死了,这秘密,也就到此为止了。哀家只是想,断不能看见他们兄弟两手足相残,不然即便黄泉之下也不得安歇呀。”太后用尽了力气说了一句。
茱萸点头,“太后的意思,臣妾明了。这事儿,臣妾自也是谁都不会告诉,即便是王爷也不会。只是这皇上对王爷疑心已久,但凡是王爷回了这皇城根下,只怕是凶多吉少呀,臣妾这心里也是没底。”
太后蠕动着双唇道,“哀家知道,你定然会有办法的。哀家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要你,帮哀家阻止这场人间惨剧。你若是不给哀家一个说法,哀家真当是死也不瞑目啊。”
茱萸忙又握住太后手道,“臣妾应了便是了,还请太后好生歇着,切勿动了气。”
听茱萸答应了下来,太后方才舒了口气,半阖了眼,歇息片刻。
这时听着门外有人来报,“皇上驾到!”
曦嬷嬷忙开了殿门,皇帝匆匆入内,见着茱萸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只跪下磕了一个头,“母后,儿子来了。”
太后微微笑道,“皇帝若是国事繁忙,自忙你得去,莫要为了哀家,荒废了政务。”
“太后宽心,朕因着方才都在前头处理军机要务,因而来迟了。”周昶景回了句。
太后眯着眼道,“皇帝,你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周昶景半跪着上前,太后颤着手,细细抚摸着他的面庞,“瘦了。定是这几日勤于政务,累瘦了。”
周昶景笑笑,“儿子不累。“
太后笑笑,一时也说不动话了。只听着喘气声愈来愈弱,眼瞧着太后的手,从周昶景身上滑落而下。周昶景满眼通红,过了半响,方才哭出声来,“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