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筠生心下一紧,想着茱萸究竟是遇着了什么事,竟连他也认不出来了。倘若她知晓他是谁,此刻还会这样盈盈笑坐着么?想及这些,周筠生不禁暗暗有些心酸涌上心头来。
周筠生笑着回道:“是了,我是钺地人,从前家里还算兴旺,就坐吃山空。后来家里败光了,不得不出来谋个生计。可不曾想,这边关贸易停了这些年,小生意也难做了。好在这女王也是个开明君主,如今也恢复了一些通商往来,这才好叫我们这些生意人还有活路可走。”
茱萸点头:“这边境贸易,也是南疆的国本所在,但凡是断了通商,物价便会飞涨,对普通百姓来说,也并非是什么好事。这两年边境恢复了通商,物价稳定了,自然也是造福黎民的功德一件。女王宅心仁厚,自然也不是这样糊涂的人。”
说着,茱萸似乎意识到今儿个自个有些话多了,因而又道:“虽我从未见过公子,可是却总觉得好像咱们从前是识得的,也不知是哪里见过。今日好像话说的多了一些,还望公子见谅。”
周筠生心下暗暗苦笑了一声,想着,不过五年的光景,如今竟就这样的光景了。他心心念念的爱妻与孩子此刻就在眼前,他却相望而不能相认,这样抓心的疼痛,真比利刃剜心还要痛。
周筠生举着一盏灯烛起了身:“里头还有内屋一间,夫人不嫌弃,还请里头将就一晚。云心已经睡下了,外头也是瞧不清路,夫人等明儿个一早云心起了再走也不迟。”
茱萸笑道:“倒是多有叨扰了,承蒙您关照。”
周筠生将茱萸与喜儿引入了内屋,便退了出来。他又来到榻前,望着云心,她卷翘的睫毛像一扇蝴蝶,合盖在眼上,精巧的小鼻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虽是睡着的,却仍旧这样灵动的小人,周筠生含着泪,只披了一件风衣,便转身出了屋外守着。
夜深了,周筠生只在门前借着微弱烛火,拿着一卷《孙子兵法》看着提神。彼时,茱萸也酣睡了,喜儿蹑手蹑脚出了房门,待得到了周筠生跟前,忙恭恭敬敬行了礼:“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周筠生作噤声状:“起身吧,在这儿也无需多礼了。”
2 第二百八十章 或近或远 (二)大结局
喜儿也不肯起,只跪地道:“皇上是奴婢恩人,奴婢自然该多跪着。奴婢听闻京师传来的消息,说是自打皇上回京师以后,便善待奴婢祖母,好生安置着,还请了专人去伺候。奴婢也无旁的牵挂,唯独记挂着祖母一人。皇上隆恩浩荡,奴婢来世便是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的恩典。”
周筠生苦笑一声:“你又不是不知,我如今也不是什么皇上了,不过是个平民罢了,你便随着他们称我一声四爷便是了,就无需多礼了。这毕竟是在南疆,还是小心为妙。况且,你祖母的事,本就是茱萸挂心的事,我自然也该上心一些。这些年,在南疆,你伺候着茱萸与两个孩子,也是尽心竭力了,倒是我该感激你才是。”
喜儿一听,不禁脸上一红:“奴婢该死,这主子失忆的事,从未告之四爷,还请四爷恕罪。”
周筠生睨眼道:“是了,你回回来信,说的都是茱萸与孩子近况如何,却从来不提她失忆的事。今儿个我瞧了,倒是当真吓了一跳。想来里头定然有一番缘由,我便等你亲口来说呢。”
喜儿低下头来,便将周筠生假死那一日所发生的事儿,不论大小,一应都给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待得喜儿将来龙去脉都给说完了,周筠生只长叹一声:“还是我负了她呀!竟叫她白白受了这些委屈!”
喜儿低声道:“主子这些年……虽然是不记得有四爷这么个人了。可是心中仍心心念念着,说是云心、云扬的爹爹一定是个极好的人,没缘由的,就如此笃定。可见主子心中,从来都是有您的。”
只听着“啪”的一声,茶盏落了地,茱萸惊愕地立在两人身后,脸上满是诧异、惊恐、无奈,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感遍及全身。
喜儿忙将茶碎捡起,“主子仔细手,这些奴婢来收拾。”
茱萸只愣愣地望着周筠生,一时头痛的要紧,迷迷糊糊间,好似瞧见了一大片的桃林、落花、山涧溪水。又隐约瞧见一男一女相拥在一处。
“天地为证,我周筠生必娶李茱萸为妻,生生世世,永不言悔。”
“此生生死相随,只愿伴君江海寄余生。”
茱萸捂着头,一时头痛欲裂,无数杂音在耳畔响起,忽远忽近。周筠生见她险些踉跄跌倒,忙一把扶住了她。却见着茱萸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眼角早已是泪水迷茫:“你是谁?我又是谁?”
周筠生瞧着茱萸,定声道:“茱萸……跟我走吧,跟我一道回钺国。我们从此隐居世外,再也不管这些人事纷争了,好不好?”
茱萸摇了摇头,边哭边笑道:“你是谁?你知晓你在跟谁说话么?我是南疆的长公主!女王的亲外孙女!”
只听着喜儿惊呼一声,但见着茱萸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这一夜漫长,茱萸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桃花坞,有京师,有爹爹,娘亲,甚至还有彩莲……她沉浸在里间,一时不想出梦来。
隔了不久,忽而又好像又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就那样躺在远处的帘帐里头,她好似很伤心地瞧着,口中唤着他的名讳,可是那人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筠生……筠生……”茱萸皱着眉头,一时出不了梦中,只反复念着周筠生的名字。听她这样念着,周筠生愈加心痛难耐,只紧紧搂住茱萸,不停呢喃道:“茱萸,我在呢,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春还草阁梅先动,月满虚庭雪未消。月傍苑楼灯影暗,风传阁道马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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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南疆王宫,石世臻匆匆入了壶殿,彼时,云扬正在同热朵问着安。
“启禀王上,派去钺地与勿洛的使臣皆回了。”石世臻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如今虽然热朵已经禅位于云扬,可是她仍是这朝中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热朵笑笑:“石世臻啊,你啊,就是老毛病,甭一边说着话,一边瞧着我。如今咱们南疆,可是王上做主的地儿,我不过是一个糟老婆子,你便是多瞧几回,也生不出一朵花来。”
云扬轻笑了一声:“外祖母,您又胡说了,哪有糟老婆子像您一样年轻貌美的,可不是脸上连条褶子都找不着的。”
热朵乐得喜笑颜开:“你呀,就数你这张嘴最甜。你母亲那张嘴啊,如今也是落不着一点好了,竟然连信也不乐意回了,也就咱们祖孙俩打个趣喽。”
云扬边说,边瞧向石世臻道:“你方才要禀之事,一道禀来吧,我听着呢。”
“启禀王上,微臣派到钺国的人回来了,说是在桃花坞的阵法里困了十天十夜,才算见着了太后一面。说是……”石世臻欲言又止的说着,倒是叫云扬听的不痛快了。
“世臻,但凡有什么话,你便说来就是了,且恕你无罪。”云扬正色道。
“太后说,若是想要她来王宫住一阵子,除非您将云心公主也给一并找来了。”石世臻吞吞吐吐地说着。
云扬皱眉道:“娘亲也真是的,明知晓这姐姐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这可不是难为我么?”
热朵笑了笑,又问道:“勿洛那边呢?又带来了消息?”
石世臻拱手道:“勿洛王说是请求王上……速速将云心公主给带回南疆,说是这些时日在勿洛王宫上房揭瓦,不仅打的勿洛王子连连抱头逃窜,连王后都给气的病倒了。”
云扬听罢,只“嗤”的一声笑:“外祖母,您听听,这都叫什么事。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还道去哪里找姐姐呢,原来跑勿洛去疯耍了,经着她这样一闹,我瞧这勿洛王更是不敢与如姨完婚了。”
热朵笑着摇头:“你呀,此时还有心思打笑,倒是快些想想,如何处置云心这事才是要紧的,兹事体大。”
云扬“咯咯”笑道:“就姐姐那秉性,可还有受欺侮的时候?只怕是人人都怕了她了。可没听见世臻方才说嘛,说是都去上房揭瓦了,可不是叫那耶律齐好好吃顿哑巴亏才好!”
祖孙俩禁不住笑到了一处,玉壶殿外清风一吹,雪樱纷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