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筠生冷冷问道:“未有召唤,你来此作甚?”
闵氏未料到,是皇帝先发了话,正想着,没由头开口,这会子,只能顺着杆子往下爬:“启禀皇上,臣妾只是这几日听了一些风声,心下记挂着,便想来找妹妹讨个主意,哪里想得,皇上竟也在此,也是瞧着撞到了。”
闵氏这一口一个妹妹,可算是将茱萸压在了身后的意思。茱萸也懒理,只是接过彩莲递上的清水,漱了口,方才笑意盈盈地看着闵氏依旧尴尬地站在那儿。
闵氏见不得茱萸这样的打量,见周筠生无动于衷,便又说道:“如今臣妾想说的话儿,可也是顶要紧的话儿,既然皇上也在了,那臣妾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皇子、公主,都是宫里头教养的,先帝去了,这宫里头的人见了遗孤,自然多些悲悯,也是常事,只是臣妾想着,这公主要搬到云梅宫来也就算了。这皇子原先是有皇上安排的住处的,好端端的搬到云梅宫来,只怕要落了人闲话。”
听到半响,周筠生与茱萸算是明白了,闵氏这番是干嘛来了。
周筠生甩起袖子,冷冷看着闵氏:“说完了?”
闵氏道:“臣妾知晓,这会子,说这些,许是不讨好,可是忠言逆耳,这宫里宫外的,如今也得谨慎着才好。”
闵氏这话,算是将茱萸数落了个尽,一则,自然是说茱萸所为不合礼数,非亲生的皇子皇女同住一处,这是从来都未有过的事儿。二则,这云梅宫平白无故住了皇子,少不得也是要惹人闲话的。
茱萸含笑道:“听夫人这样说,想来是这宫里头,有人作怪了不成?”
这次,也算是私下里,闵氏与茱萸头一次碰面,这才见着,就争锋相对,相互较劲。现下当着皇帝面,说闵氏是夫人,闵氏这心下少不得生了一些委屈。
可是自个如今在宫里头,也是没有名分的人,旁人喊她娘娘,无非是敬重她是皇帝的正室,如今茱萸她一声夫人,也符合这礼仪典范,一时竟是挑不出错来了。
闵氏笑笑:“妹妹也莫要多心,并没有的事儿,这也不过是我一点小见识罢了。这公主,也就罢了,可是那皇子,自还有长大的一日,轮到底,总归是男女有别,这男女日夜处在一个宫里头,倒不由得叫人悬了心,便是外头的人瞧着,也不像回事啊。况且皇子住在皇上赐的别院里头,自比住这云梅宫要稳妥。”
2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双瞻御座引朝仪(二)
闵氏到底还是闵氏,说的话,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竿子,便将茱萸与宫闱淫乱联系到了一处,可不是犯了这宫里头的大忌讳,若是在先朝,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茱萸不紧不慢地端坐而起,吃了口茶,笑道:“哟,这会子竟然还叫夫人站着,当真是本宫失礼了,来人呐,给夫人看座。”
闵氏站着说了半日,腿下早已略略发了麻,落了座,方才暗暗喘了口气。
前头这番话,说者有意,听在周筠生耳里,自然也是别样的膈应,周筠生才要开口,却见着茱萸轻咳了一声,周筠生会意,这丫头,是想自个对付闵氏呢,周筠生也不愿扫了她的兴,因而又叫薛巾上了盏大红袍来,依旧稳稳坐着。
“瞧夫人这番话,倒当真是体贴。俗话说,居安思危,世上多少无脑的冤枉事儿,多半都是无心之故,总叫有心人瞧了去,当作有心事儿说了,反是坏了事。本宫这性子呀,可比不得这外头的人,素日喜静,也不喜欢那些叽叽喳喳的雀啊,鸦啊的。可是这心里头也不糊涂,这说的话,若是因着心情合了时宜,那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比菩萨心肠还好。可是若是存了什么歹念,可不是说了出来,比那畜生还不如么?”
茱萸边说,边望着闵氏继续道:“本宫这宫里头呀,行得正,做的端,倒也当真不碍人家说什么闲话来。但凡有一件事真的,那就是叫本宫粉身碎骨自证清白,那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人那,终归就是一身皮囊。有道是君子防患于未然,可惜呀,本宫就是个小女子,与君子也不沾边,因而这夫人操心的事儿,怕是白白担了心了。”
闵氏听了这些话,如雷轰电闪一般,脸上轻一阵,白一阵,面色当真是不好看。心内越发地觉得这茱萸难对付,因而忙笑道:“这妹妹心思自比寻常人要细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错儿。我自诩想的周到,却不及妹妹说的这般坦荡,倒真是叫我红了脸。”
这话,自是在寻着台阶下,茱萸对皇帝笑笑:“难为夫人,还要成全本宫这样的声名体面来。她今日既是说了这般的交心话儿,那臣妾自然也不能辜负了。想来夫人也是极为稳重的一人,这处处都是讲究规矩的,那么不如,皇上便多赐夫人一些《女戒》,好叫夫人熟悉咱们大钺的女德,这抄了的,尽数散给宫人们,也可好生领会这夫人的风姿来。再者,想来夫人也是极为守规矩的人,可不得叫外人扰了夫人的这份清心才好呢。”
茱萸一字字说着,面上虽是含着笑,可这话,落在闵氏心里,当如受刀剜一般难受。
闵氏抬了头,将最后一丝希望希冀于周筠生身上,她恳切地看着他,想让他替她这个曾经的河阳王妃正名,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进退两难。
周筠生也不看她,只是起了身,握住茱萸手道:“说了这样久,身子也该乏了,你还是歇息吧,莫要再这里劳累了,若是伤着了肚里的孩子,得不偿失。”
茱萸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周筠生宽厚手掌:“你总是这样娇惯我,若是长了脾气,可有的你受的。”
周筠生只得抬起一只手来,示意举白旗投降,这样俏皮的周筠生,是闵氏从未见过的。
闵氏一时楞了神,茱萸与周筠生两人仿若旁人都不存在一般的亲昵,她杵在这里,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与他护城你、我……什么时候起,竟是亲密无间至此了么?她毕生所求的,无非是周筠生一句关切的话,哪怕只给一个眼神,那也是极好的。
可是茱萸这个女人,不知道哪天冒了出来,就这样抢走了周筠生的心。虽然这颗心,从来不属于她,可是她一直在等着,在等着他被自个感动的那一日。如今,甭说是等到天荒地老了,只怕是她的存在都会叫周筠生感到厌恶起来。
闵氏心下生了一股深深的凉意,这种她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种她哀默极致的痛苦与嫉妒。她是朝鲜第一女国手,也是朝鲜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就这样败在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手上,她当真不甘心。
闵氏红了眼,含着泪,轻声唤了一声:“皇上……”
“嗯?你怎么还在这儿?就如茱萸方才所言,你就回去抄个百遍的《女戒》,宫人们人手都要一本……还有没什么事儿,你就莫要跨出彰华宫半步了。”
周筠生的声音极低,就似风飘过一般,无影无踪。闵氏起了身,似笑非笑地望着这对璧人,袅袅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不,她不要认输,她是朝鲜领议政闵万熏的嫡女,她李茱萸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有什么资格与她争抢呢?闵氏想着,心下依旧不甘心,她可以等,总有一日,皇帝会厌倦她的……
“慈英,等做了岁,便送你回朝鲜吧。你来大钺多年了,也该想家了吧。”周筠生侧着身,末了吐出一句。
闵氏背对着周筠生,只是瞪大了眼,呼吸也有些喘重起来,身子禁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一个踉跄,差些摔倒在地,好在一旁还有一个花架搭了把手。闵氏也不回头,只是侧身福了一礼:“谢……皇上隆恩。”
闵氏入河阳王府这几年,也算是尽了心力的,这些周筠生不会不知。很早以前,他便同茱萸说过,闵氏对他而言,就如妹妹一般。这些年,他从未捧过闵氏一根头发,不过也是为了他心底那一丝执念。
可是有一日,闵氏若是想要取茱萸而代之,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的。对他来说,茱萸就是他的全部,余的一概都不重要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来伤害茱萸!
鸳鸯远远望着闵氏远去的孤影,伛偻着背,映着夕阳西下,好似一下老了几十岁。论理,她该是庆幸自家主子,终于少了一个对手。可是此刻,她心下却生了一股子的悲凉之情。
她讶异于自个心下多少是有些同情闵氏的。朝夕相伴又如何,终究是换不得周筠生的一个回眸,一句关切。这一刻,鸳鸯也是真正将心中的人影给抹去了,这世间,唯有真心辜负不得,可也强求不得。
鸳鸯转身,关上了殿门,与彩莲退出了门外。
彩莲偷偷瞧了眼鸳鸯:“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鸳鸯嗔道:“谁哭了,可不是你没掸尘掸好,尘进了眼,捂得人有些痛了。”
两人打闹说笑着,一同消失在了回廊处......
2 第一百七十六章 蕴藉几多香意(一)
清早,云梅宫内梅枝上头花苞开的正好,喜鹊叽叽喳喳地在枝头上雀跃。红酥琼放,探著南枝一直到了末梢,蕴藉几多香意,多少情意在里间。这云梅宫里的梅花原是京师城郊的品种,这些日子,周筠生又命人从关海送了一些梅树苗来,因而今年这云梅宫里的梅花,开的别样的好看。
周筠生的圣旨在头一日传到了云梅宫。周筠生对外宣称,东山有佳人,在东山之时被他纳了侧妃,因着才德鲜备,如今又怀有双生龙嗣,因而晋封为后。赐号“梅”,寓居云梅宫。而闵氏,因着怜惜她思乡之苦,因而不日即将送回朝鲜探亲。
这京师内的老百姓,当然全然不知这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皇帝新封了一位皇后娘娘,而这位皇后娘娘来自东山。原来的河阳王妃要走了,说是要回朝鲜探亲。
这寻常百姓家里,正室妾室处于同一屋檐下都是不尽的幽怨,又何况是在帝王家。京师的百姓好歹还是见过风浪的,因而皇帝这一道圣旨,也未曾引起世面波澜来。
就连木桥底下的说书先生,这些日子都百无聊赖,编不出个所以然来,全因为这位梅皇后太过神秘了,这姓甚名谁,长相如何,皆是不为外人道的,实在是毫无谈资可言。
满朝的文武不比外头的百姓,这上头的新皇后是谁,当然都知晓。这梅皇后原先是何等的人物,诸臣们都是心照不宣,皆其乐融融地在朝堂上三拜九叩,恭贺皇帝新后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