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哪里会不晓得自个儿子的性子,别瞧着平日里文质彬彬,但凡倔起来,那也是能气死人的。
“你也当真是被那宫里头的丫头灌了黄汤了,不说叫你安分守己吧,偏惹来皇上的一道旨意。得,咱们沈家明媒正娶的大媳妇,要做小了不说。如今你个逆子,连做妾室也觉着嫌弃了,硬要休出家门了。当真是攀龙附凤了,就忘了糟糠之妻了是么?”
沈老夫人这一生斥责,说的是极重的话了。沈誉是沈府的独子,自小便是老夫人宠极了的,又哪里如此下过重口。
沈誉拱手:“娘,您知道的,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听罢,刘氏啜泣的声儿更响了,老夫人恼怒:“瞧瞧你媳妇,难道不是个美人胚子?你就是放房里,当尊佛像给供着也是你福分。如今为了那外头不相干的人,偏要休了你媳妇,亏你还是咱们沈家书香门第出来的,今儿个真是活打了我的脸面。若是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娘,那你就把方才的话给收起,乖乖给你媳妇赔个不是。那今儿个的事,咱们就睁眼闭眼,权当没发生过。”
听沈老夫人这样说,沈誉心下琢磨着,自小,他便未忤逆过娘亲的话,如今难得有了心上人,竟又要叫她受委屈,这也是他不愿见的。
沈誉上前一拜:“娘,今日儿子若是有什么话说的重了,您与思思也莫要见怪,我且在这儿先赔个不是。可是娘,那彩莲也是儿子挚爱之人,这辈子,儿子只要有她相伴便足矣。这思思,当初是您要儿子娶进门的,儿子违心娶了她过门,是也有儿子的责任。可是思思也明白,儿子的心,并不在她身上,这么多年了,娘难道也看不出来么?”
“放肆!”沈老夫人拄着拐棍站起身来,一棍子下去,重重落到了沈誉背上:“咱们沈家虽然如今也是没落了,与先祖时候那会比不得。可是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咱们与张家的缘分,是你爷爷辈那会就定下的,哪里是你说断就断的?你今儿个若是将我这宝贝媳妇休出了门,哪日我下了黄泉,都没脸见你爷爷与父亲了!”
张思思见状,忙上前俯身道:“娘,就别打相公了,一切有错,也是媳妇的错。”
沈誉紧咬着下唇,推开了刘氏的手道:“如今这门婚事,是皇上下的旨意,娘纵使是心里不痛快,那这门亲事也得认了。您说不许我休妻,那么好,儿子今儿个就进宫,再求道皇上的旨意来,奉旨休妻,这样可行?”
“你!好你个逆子!”沈老夫人气的浑身颤了起来,一时失了拐棍,厥倒在地……
沈府上下,乱作一团,红烛亮了一整夜。
张思思才从老夫人房内将药盏端出,沈誉早已在外头等着了:“药都喝完了?”
张思思垂头道:“恩,相公放心。”
沈誉道:“劳你费心了……”
“相公……”张思思抬起脸,眼中早已噙满泪水。
沈誉暗暗撺紧了手心:“你是知道的,一开始,就是娘的意思。我……”
张思思环顾四周,见无人,方才道:“不论先前如何,至少从我入得沈府以来,侍孝婆婆,主持家务,样样都没落下。既不是母夜叉,也不是阎王面,纵使我百日、前日的不好,可是你就不能觉得有一日是好的么?可怜妾身嫁入沈府十余载,如今倒还要被个小婢女给轻贱了去,本也就没脸面在这沈府再呆下去了。”
半响,沈誉幽幽道:“思思,你我相识可不止十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又岂会不知。”
张思思一愣,沈誉这话,倒是叫她有些进退不得了:“总之,但凡妾身还有一口气,那我决计不会出这沈府大门半步,那丫头要来就来便是了。且叫这府中上下都看看,到底是认她这个新人,还是认妾身这个旧人。”
沈誉道:“你若坚持如此,我也无他法。你不出府,也好,娘反正也只认你。那你便与娘继续在这儿住着。可是我要如何,你们同样也是拦不住,我也决计不能让彩莲受了委屈,那么我在外头再置一个小院,从此便住到外头去,可叫你们称心了?”
张思思急得瞪大了眼:“沈誉!你一定要如此决绝么?”
沈誉苦笑一声:“思思,你当初是如何进得沈府的,你心下明白呢。如娘所说,沈张两门联姻是爷爷辈就定下的姻缘,可是这原本联姻的可是你表姐黎儿,不是么?为何是你替她入了府,想来你比我更明白这里头的是非曲直来。”
“黎儿姐姐她……她是自个命不好。”刘氏紧咬牙关,好让自个不露出怯来。
“思思,有些话,当着娘的面,不好说什么,也算为你留个脸面。你不肯出府,那便继续住这儿,你还是这沈府的半个女主子。我在外头置办府邸的事儿,日后你也多劝着娘一些。”沈誉说罢,也不多作停留,转身便要往回廊而去。
张思思一步跟上,扯住沈誉衣袖,哽咽道:“沈誉,这么多年了,你心里但凡丁点我的位置都没有么?”
沈誉笑笑:“现下我心中独有彩莲一人,这位置太挤了,旁人也容纳不下。”
张思思面色苍白,再多说一个字,都怕是要自取其辱了。她远远望着沈誉远去的背影,想起了此时在水月庵的张黎儿,一时心下五味杂陈。
十多年前,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取张黎儿代之得来的一切,她以为她这辈子都坐定沈府的女主子了。
谁又想的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半路又杀出了这个叫彩莲的婢女,顷刻间,就夺走了沈誉的心……
2 第一百八十章 雪樱
一清早,天放了晴,茱萸与彩莲在房中说了一会闲话,午间李婵要进宫来探视,因而这一日茱萸心情甚好。只是这一早,不见鸳鸯来,便往鸳鸯卧房去寻。才进了门,就见着鸳鸯手里在做着女红,一时也未发觉茱萸来。
彩莲清脆笑了一声:“瞧她今儿个忙的,都没来给主子请安呢,还以为是身子不好了,原是躲这里扎花来了。”
鸳鸯听是彩莲的声音,猛地抬了头,见了茱萸,忙下了铺子,跪请道:“主子吉祥,奴婢方才没瞧着主子。”
茱萸笑笑,接过鸳鸯手中的针线来,细细瞧着,连声赞叹这手艺巧。待得茱萸放下针线,方才发现屋内还有旁人,抬眼一看,可不是那朱朱。算起来,自打那日带入了宫内,也好些时日未见她了。
茱萸打量了她一番,今日朱朱穿的是一身半新的烟色绫袄,灰色背心坎肩,下面是深色的小裙,乌油的发髻,高深的鼻目,自然显得她与旁人不同来。
朱朱见茱萸这样瞧她,忙跪下行了礼:“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彩莲先脱口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在鸳鸯房中呢?”
鸳鸯忙禀道:“启禀主子,朱朱今儿个活计做完了,说是在学女红,可就是这花儿绣不好,边线总要突出来,因而便央着奴婢改动一番。”
茱萸眯眼笑道:“方才我瞧这花色,从未见过,心下本就好奇了,这可是什么花样?”
鸳鸯望了眼朱朱,朱朱忙跪禀道:“回主子,这是奴婢幼年时候见过的花样,名唤雪樱,这京师内不常见,主子识不得也是常事。”
听罢,茱萸心下一动,雪樱……那可不是母亲曾经提过天山下有的极美的花儿么?
茱萸便道:“雪樱,这不是南疆才有的花儿么,你又怎会识得?”
朱朱回道:“可不是奴婢幼年在南疆与大钺边境住过,因而也算见过一些稀奇的草木来。那南疆周遭的草木,与京师可是大不相同了。而且奴婢这几日瞧主子宫里头的梅花,一看就知道是顶好的花种,都是先前奴婢不曾得见的。“
“哦,瞧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是对花草也有一番见地。”茱萸这话说的不重,可是听在旁人心上,自是别有深意了。
朱朱道:“奴婢自幼父母亡故,若说有什么见地,那当真谈不上,也只多是苦头吃得多了,知道的也便多些。”
这话一时倒也挑不出错处,纵使心下仍有狐疑,茱萸也不急着再问,话锋一转,又道:“算起来,你来了也有些日子了,这一应事物,可还习惯?”
茱萸这话说的随心,朱朱听了心下一时想起往事悠悠。当初刚入南疆皇宫那会,一开始并非在皇后热朵手下做事,而是在杂库做着粗使,这苦头自然也没少吃,又何曾有人关切过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是否安好?
“朱朱?”鸳鸯轻咳了一声,朱朱方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