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婢有话,想同主子说。”
彩莲瞧着光景比方才好一些,茱萸心下知晓,是回光返照的样儿了,想着该还是有一半天可耐着。因而遂了她心意,将一干人等遣散了去,独留下沈誉在屋内。
“彩莲,想着,沈誉是你未拜堂的夫君,有什么话,他也当听得,我将他留下来,你不怨吧?”茱萸边说,边给彩莲颈后安了个靠枕。
彩莲咳了一声,手上又是一丝丝血,茱萸忙用锦帕捂住:“莫要看,都是不相干的。”
彩莲苦笑道:“主子,奴婢如今只有两件事,还放不下。”
“你说。”茱萸背过脸去,暗暗拭去眼角泪水。
“奴婢再愚钝,心里也知晓,若只是伤寒,断不该如此凶险,想来是奴婢给主子挡了恶人。因而奴婢方才心里头,实则是十分地欣慰。奴婢曾说过,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如今倒真是求仁得仁了。”彩莲说着又咳了一口血,沈誉拧着眉,替她掩了掩。
“奴婢最放心不下的,可就是主子。主子如今还在同皇上怄着气,可是咱们做奴婢的瞧着都是一清二楚,这皇上,对主子,是真真的上心,只是……”
“彩莲,莫说了,先喘口气。”茱萸见她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忙又递过去一勺水。
彩莲抿了一口,方才继续道:“主子,奴婢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打小奴婢就与您在一处处着。年岁小的时候,还想着,许是能跟主子一辈子,没想着,倒是遇到这个冤家……”
彩莲边说,边望向沈誉,茱萸含泪笑道:“是了,你如今可是有个冤家在等着呢。”
彩莲笑笑:“主子,奴婢若是不在了,就是化作一缕魂魄,也要守在主子身旁,定然不叫任何人伤害了主子。”
茱萸暗暗捏紧了彩莲手心,强颜欢笑道:“彩莲……是我对不住你,早知如此,我定然……我定然早叫你出宫去。”
话到这里,两人皆是掩面而泣,彩莲又道:“主子,奴婢若是去了,还请主子替沈太医做主,寻一个身世匹配,知冷知热的人来,这样奴婢心下也能放心许多。”
话音落地,沈誉早已泣不成声:“彩莲……我这心下只有你一人而已。”
“沈誉,沈誉,你要好……”彩莲猛的一声叫喊,说到一个“好”字,忽而就浑身发了冷汗,渐渐没了声息。
茱萸连忙扶住了彩莲,这汗出的越多,身子越发的冷软下来。沈誉眼见着彩莲手已冰凉,目光涣散,赶忙拿出针灸的针来,希冀再续一些时候。可只见着彩莲两眼一翻,香魂便随着北风去了。
彩莲奇绝之时,茱萸尚还没回过神来,直到沈誉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彩莲!”
斗大的泪珠从茱萸眼间滑落,一滴、一滴,皆滴在了彩莲面庞之上,可是彩莲再也不会起身了,也不会吐着吐舌甜笑着叫一声“主子”了。
茱萸想着自小与彩莲的点点滴滴,又想着她素日的忠心与可人,更是可怜她白白丢了性命,因而也就哭的愈加伤心了。
梅梢风动,梅影移墙,茱萸悲恸地望着彩莲,悄然用手盖住她的眼,所谓的来世结草衔环相报么?彩莲,彩莲,我倒愿你化作一缕清风,莫要在这深宫内院徘徊了,只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你……
“来人!快来人!”随着沈誉一声惊呼,鸳鸯等人忙从外头进了里间。
只见着茱萸身子一软,鸳鸯忙上前扶住了:“主子,奴婢在呢,主子!”
一月两丧,宫里人都说,这云梅宫,如今是不吉利的地儿,谁进了,谁触眉头。按着宫里的规矩,一个宫婢过世,只需用草席一卷,便可送出宫去了。
茱萸昏迷了一日,皇后不醒,底下的人也不敢随意处置,只得去呈报了周筠生。周筠生彼时尚在熵邗宫接见朝鲜使臣,听闻哀号,也顾不得什么了,独留下朝鲜使臣,便匆匆便往云梅宫赶去。
待得周筠生进屋之时,茱萸榻侧侍奉的沈誉已是身形憔悴,满面枯容,恰不似这人间的人了。周筠生直叹了一声气,“皇后如何了?”
沈誉方才回过神来,忙行了一礼:“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是心内哀恸,气急攻心所致的昏厥,只需调理几日,便无碍的。”
周筠生轻拍了沈誉肩头,瞧他双目满是血色,心下亦有些不忍:“沈誉,这里就交给太医院别的太医来看护吧,你先下去,歇息歇息,等有精神了再来。”
2 第二百章 恨别离(一)
沈誉一时想起,先前与彩莲在宫中相识、倾慕的种种,又瞧着如今宫在人亡,一时也失了态,嚎啕大哭而起。
想着原本该是入怀的美娇娘,如今却是生离死别,怎么能叫他不伤心。周筠生正欲劝慰几句,却见着沈誉迅速抹了泪,又拱手一拜:“微臣失礼了,还请皇上恕罪。”
周筠生见他面色凝重,只道:“这儿有朕在呢,方才朕已经命人去请别的太医来了,你就先回府上去,歇息几天,旁的可过几日再说。”
沈誉三跪九叩行了大礼,方才道:“臣有一事相求,但请皇上恩准。”
周筠生将他扶住:“沈卿,起来说话。”
沈誉道:“彩莲虽然与微臣尚未拜过天地,可是她在微臣心目中,早已是臣的妻室了。臣想恳请圣上,允许臣将彩莲带出宫,臣要以夫君的身份,将她带回娘家,了她一个心愿。”
周筠生沉吟半响,方道:“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若是有什么祭祀用度的,一应都交予内务府办了便是……”
沈誉起了身,重重一拜:“谢皇上隆恩。”说罢,便要抬脚走。
“沈誉……”周筠生禁不住唤了一声。
沈誉侧过沈,躬身道:“微臣在。”
“节哀……”短短两字,说出口却是极难的。沈誉这样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会不哀,怎会不恸。他是他看重的臣下,也曾是半个知己好友,沈誉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懂。只是关切在心,却不能言明。
沈誉紧紧咬着下唇,低首一拜,便出了殿外。寒风吹起沈誉身后的发带,若无根飘絮,不知何处停摆。
不一时,太医院又派了姜太医来,所诊查的,无非与沈誉说的一致,因知皇帝关切,用药也不敢过猛,只开了平日里一半的药量。如今这差事,也算不得什么好差事,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一星半点的事儿来,想来不止项上乌沙不保,只怕是小命也无。
姜太医心下一边想着,一边仔细着开着药方。
周筠生遣了鸳鸯去抓药,又着人请了曦嬷嬷来照看茱萸。
待得鸳鸯取了药,煎好端上来,薛巾已是听着周筠生的御命去取了一束梅枝来。
周筠生结果梅枝,这梢头上的梅花也是焉了的模样,不禁摇头叹了一声,随手将梅枝往火盆里一扔,似是自言说道:“这屋子里都是药味,如何使得,可得用梅枝清香去一去药味才好。”
曦嬷嬷此时刚来,要福身见礼,被周筠生拦住了。曦嬷嬷远远望了眼榻上的茱萸,一时心下也是明了。
曦嬷嬷给皇帝奉了一杯茶:“皇上吃口热的,可好过在这里干着急。”
周筠生道:“空心赶来,一肚子的冷风,压上一盏热茶也是不好。横竖是没有吃茶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