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道:“那日在内宫,我瞧女王的那株雪樱旁还有一颗石榴,接连四五枝条,盘桓而上,倒是有些挡了雪樱的去路,这也难为那雪樱还能长势的好。”
朱朱道:“女王常说,这花也同人性相通,气脉充足,这长势定然会好。若是气弱了些,自然也就长不起来。”
茱萸笑道:“我倒是不信这些话来,要说气脉充足,可不是都说,这妊娠之人最是厉害,可是怎么也不见我这头顶开出花来。”
朱朱听了也不由得一笑,只放下扫帚,净了手,方才从里间端了茶水出来,“夫人这话说的叫人倒有些不好答了。”
茱萸道:“我们大钺也有这个讲究,说是天地间都分着阴阳两气。亦正亦邪,或偏或倚,总归万变不离其宗,都是阴阳想调的结果。可是我仍觉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全赖这阴阳之道,也不见得就是对的。”
朱朱“嗤”的一声笑,“这听着倒是新鲜,那你们大钺,可不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但凡是个东西,就都分阴阳了?”
茱萸丫头笑笑:“这也不全然是。”
只见着茱萸边说,边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出“阴”,“阳”两字。
“阴尽了就是阳春白雪,阳尽了就是阴雨绵绵。可也有无日照,无落雨的时节。这时候不就不可单单说是阴阳了?”茱萸笑说。
朱朱捧着下巴道:“诶哟,方才跟夫人说气脉的是我,可是真要论起这理儿来,倒是头痛的紧。可糊涂死我了。这啥是阳,啥事阴,倒是越听越糊涂了。”
茱萸笑道:“你只需记得,你们女王是阳,你是阴,这可不就是明明白白的了。”
朱朱喜色道:“夫人不早说,这会子倒是明白一些了。”
说罢,只见着朱朱忽而起身,来到樱树下:“夫人你瞧,是谁掉的首饰在那里,金晃晃的。”
茱萸听了,也凑上前去看,只见着是个梅花样式的彩金镯子,旁边有一个月白荷包,这上头也是绣着梅花的样式。茱萸左右环顾,忙将镯子与荷包攥紧了,“这样式倒是别致,我瞧着倒是喜欢。”
朱朱道:“可真是奇怪,这思馆里,也从来不见有谁戴了这样的镯子。况且瞧着也是名贵,也不知怎么就挂到了这树上。”
茱萸笑笑:“许是这樱树成精了。”
朱朱听了,吓得花容失色,忙双手合十,最终念念有词地祝祷着什么。
茱萸趁着朱朱不备,暗暗将这镯子与荷包收入袖中。这荷包,乃是她亲手所绣,自然是不会认错的,至于这镯子,虽不知为何在此,但是瞧着梅花的样式,想来是要同她传个信儿,许是京师来人了。
不一时,只见着有一姑娘从堂前穿门而入,只见着这姑娘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虽是瞧着年岁小,一双眼儿瞧着可也是神采奕奕。
朱朱回过神来,忙又行了礼:“奴婢见过如公主。”
这如公主嘻嘻一笑,自顾自便在石桌前坐了下来。茱萸点头笑笑,算是见了礼。
这如公主横眼一瞥,只道:“我当这大钺的皇后是什么样的美人儿呢,能惹的这大钺皇帝思念成疾,害了病。不曾想,原来只就平常相貌,倒当真出乎意料。”
害病?茱萸心下不禁一紧,只是默默念着,涌起一股酸楚之意来。
朱朱瞧了茱萸一眼,又对着如公主道:“我说公主,您怎么就知晓大钺皇帝害了病。可不是又道听途说了。”
如公主轻哼了一声:“朱朱,你这个丫头,才被女王指给这皇后几日,一门心思,可就向着外人了啊。我怎么就不晓得了,可不是昨儿个去同女王问安,碰巧遇着有人来禀不是。我这可是听的真真的,说是这大钺皇帝忽然得了怪病,一卧不起了。都说是思念皇后思念成疾的呢。”
看这公主的模样,也不似是在胡诌,茱萸心下念着周筠生,面色转而变得煞白,头也有些昏沉起来。
如公主笑笑:“你现下心里着急也没用,有道是鞭长莫及,那皇帝身旁自然有太医守着,想来一时半会,还断不了气不是?”
朱朱眼见着茱萸气越喘越急,咳了起来,忙道:“如公主,女王说了,闲杂人等不可打扰夫人休息!”
如公主拍案道:“好了,好了,我也不过是好心来瞧瞧你在外处呆的如何了,哪里晓得,你这样的实心眼,罢了罢了,真是自讨个没趣。”
如公主说罢,拂袖而去。茱萸用手强撑着石桌,头顶的樱树枝头也恍惚成了两个影儿。
“夫人!”伴着朱朱叫声而起,茱萸扑倒在石桌上,一时没了知觉。
朱朱忙唤来了婢女几人,将茱萸合力扶到房内。朱朱心急火燎地跨上了马,一路朝王宫疾驰而去。
叠影上檐明,夜潮春水生。如今触绪易销魂,最是不堪风月下。
是夜,屋外小炉正煎着药,屋内热朵只着一袭单衣,就坐在茱萸榻侧。
朱朱捧了一盘小点进来:“女王,您守了好一会了,多少吃些吧。”
女王将小点推开,沉声道:“朱朱,我前头进来,急着要看茱萸,也没功夫听你细说,你倒是说说,这茱萸好好的,怎么就昏倒了呢?”
2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叠影上檐明(二)
朱朱轻叹了一声,望着榻上仍昏睡中的茱萸,“可不是白日里,这如公主突然闯进了思馆来。奴婢也防不住她,只得任她在院中落了座。哪里晓得,这如公主胡闹起来,愈发的不成样了。竟就当着夫人的面,说那大钺皇帝得了怪病,昏迷不醒了。这夫人前番舟车劳顿的,身子也没养好,禁不住这一打击,自然就昏厥过去了。也是……诶……”
朱朱边说,边双手合十跪下,“总归是奴婢没看好夫人,还请女王治罪。”
热朵登时起了怒色,仍压着声道:“这个如儿,愈发的不像话了!先前是念着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因而带入宫里养着。这些年总想着,她比旁人可怜一些,总是娇惯着她,不想如今真闹出事儿来了。想当年,这如儿尚还在襁褓之中,丹冉对她也甚是怜惜。哪晓得今日闯了如此祸事,将来若是我赴了黄泉,又有什么脸面见她。”
说到此处,热朵不禁起了伤心意,边说,边侧身抹了眼角:“先前派去大钺的探子呈了谍报来,这茱萸自小没了娘亲,也是个可怜的。打小就没少吃过苦头,甚至还听闻丹冉去世以后,她是一路从丽郡要饭到的京师。我这心里听了,可别提有多难过了。原是想着,将她接到阿苏城来,好生待着她,也算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没想着,竟还是叫她受委屈了,我这阿婆做的,实在是失职啊。”
热朵越说越伤心,平日里说一不二,威风八面的南疆女王,此时仿若只是一个伤心的六旬老人。只是热朵这些年保养有方,瞧着也只似少妇,倒是些许老态也不显。
这番诉衷肠的话儿,听到朱朱心下也很不是滋味。只得宽慰道:“这些年,女王为了寻找丹冉公主与外孙女的下落,也是劳心劳力,费劲了心思。可不是还亲自跑了两趟丽郡,险象环生,差些就被大钺朝廷安插在丽郡的探子给识破了。如今只是这茱萸公主还不知道自个的身份。公主也是个明辨是非之人,倘若她知晓,心下一定也能体谅女王的苦衷。”
两人说话间,只见着茱萸呜咽了一声,一个不慎,头从枕上滑落,热朵忙帮着扶住了,待得朱朱摆好玉枕,方才罢手。
热朵正要回身,却摸到这枕下似有什么硬物,禁不住伸手去拿。待得放到眼前细细看去,是了,这冰冰凉凉的东西,正是当初丹冉身上的那半块血玉。
热朵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此时又再起波澜,只不住地用手抚摸着这块玉石,哽咽道:“当初,你传来的信上说,茱萸身上有块血玉,可是这一块?”
朱朱点头道:“是了,奴婢入得大钺皇宫以后,经由多方查探,方才怀疑这皇后就是女王失散多年的外孙女。只是苦于手头没有证物,巧了,那一日京师内卫营叛变,情急之下,这茱萸公主就漏了这块血玉出来。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天爷开眼,知晓女王的一片苦心,因而才给奴婢瞧见了这么一回。真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热朵点头道:“这世间,只这一块血玉。原是有一整块,先王在世时,有人从天山脚下拾得,送进了宫来,彼世,先王瞧这玉稀奇,打磨了一番,便赐给了我。也曾带着这玉上战场拼杀,可不得,多亏了这玉,替我挡了一箭,当初才可毫发无损地凯旋归来。那时候,我便认定,此玉定然是通灵性的宝物,因而,自个随身带了半块,另半块给了丹冉,只想着她可逢凶化吉,安康一生。”
热朵边说,边从袖中取出另一半血玉:“这玉,我一直带在身旁,从未离身。就是等着有一日,丹冉能带着玉活着回来。如今她已经不在了,也便是由茱萸带着回来了。你说,这玉是不是有灵性的?”
朱朱眼瞧着血玉拼凑到了一处,竟也瞧不出缝隙来,这夜里,烛火微弱,玉石却是闪耀着别样的光泽:“都说玉通人性,它也是盼着女王能与茱萸公主早日团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