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赞许道:“果真是好名,我倒是现下身子不便,不然也想爬上这石窟瞧一瞧,是何等的壮丽了。”
话才落地,石世臻脸色却有些不大好:“诶,不瞒您说,女王可是大发雷霆了许多次,都是为着这石窟。如今这朝中人人都知晓,我是个办不好事的钦差喽。”
朱朱斜眼瞧了石世臻一眼:“这嘴里就没一句实诚话。”
石世臻连连叹气:“在朱朱姑娘跟前,哪里敢扯谎。可不是这路上众人皆知的事儿,这克孜尔深处腹地,原是不多雨的干燥地儿。哪里晓得,前些时日可是邪门了,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倾盆大雨来,那木扎河河水泛滥。石窟里头好不容易挖出的槽位,这会都在水中泡的变了形,更别提整窟都塌下来的事儿了。可不是实在无法,方才只能先召集匠人在此处作画、雕像。”
茱萸随口道:“既是有水患,为何不通渠?想来此处常年干涸,若是有雨水经着渠道浸入地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石世臻道:“诶,若是只开一条渠便可解决的事儿,我倒是无需天天担心这项上人头了。可不是因着气候常年干燥,土质疏松,要造一条好渠,也是难事。怕是刚造好,便给水冲没了,您说,我这找谁哭理去?”
朱朱禁不住笑了一声:“你可不是找六王爷哭理去了。”
石世臻挑眉道:“我倒是想着,但凡能把石窟早日建成了,那便也是善事功德一件。想这西域一带如今虽是通商受阻,但是将来,总归会有多地商贸相通的那一日,这是大势所趋。那这石窟,必然是这过路行者的心灵休憩之所。只是这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份儿了。”
茱萸沉思半响,“为何不试着在石窟外头栽榆树,这树根但凡落了地,自然也是固土的。即便是有水患冲刷,也不怕这渠不保。”
石世臻道:“这更是难事一桩了,如今这南疆与钺国贸易中断,又哪里来这么多的榆树苗哟。即便是它勿洛国愿意千里送树而来,也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石世臻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茱萸一眼,如今这局势,若说是与钺国开打,只怕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可这女王偏偏就扣留了钺国的皇后,这样引火烧身的事儿,也实在是叫人费解。
虽说如今勿洛的耶律齐也有与南疆结盟之意,可是这勿洛毕竟也是钺国的手下败将,倘若说要打败钺国,只怕也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儿来。
再说,那周筠生一行人顺着小路,一直策马往前而去。可是越往前走,越荒芜难行。林稀革浅,坡陡路窄。甚至是半边悬崖半边绝壁,必须牵着马儿侧身走过。
又有沟壑纵横,还得攀葛附干藤,这一路因着走的不是官道,因而十分的艰辛。路行至一半,却不想他与阿平两人,却与鬼伯等人走散了。
眼看日色西斜,尚未见到一户人家,周筠生心中暗想,这路陡林疏,人烟绝迹,若是三日出不了荒野,只怕是真当要绕不出去了。
周筠生正在暗暗思索,忽听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笑声。
周筠生与阿平不禁精神为之一振,想着许是歇口气,便能出了这荒野,随即大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大约又走了一里多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片开阔地,中间突兀出现一座不高的石岩,顶上地势略平。中间有一株枯藤老树偃卧,树旁有石桌、石凳,两位耄耄者,坐在石桌旁对奕。
今见二老者聚精会神,心无二用,周筠生也就不言不语观起阵来。一老者是俗家打扮,满目皆是长鬓白胡,因着垂着头,也瞧不清脸面,此人执黑。另一老者是道家装束,戴着蓑帽,执白。黑棋这里挂角,白棋那边就行大飞。黑棋可谓守中有攻,左右逢源。白棋则是攻中有守,伺机而动。
但见着白棋虽然在中局得利,那黑棋也占了边角便宜。乍看之下,这两位老者都是高手,一时难分伯仲。直到在在一百多式时,白棋走了一步缓手,黑棋趁势掩杀,招招进逼。这白棋好好的大赢局面,最终以半子之差惜败。
周筠生对执白棋者的落败,觉得十分惋惜,因而轻声道:“可惜呀可惜,真是一步臭棋,若是再多想片刻,只怕是输赢还难说呢。”
两位老人闻听有人评棋,便抬起头来相看,周筠生此时才略略看清了老人的相貌。
执白棋者两道白眉一寸有余,银髯洒于胸前,有如高山飘雪,又是青纂碧簪。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真可谓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之像。再看执黑者,蓝袍青绦,着深筒布袜,一双云头灰鞋,身上衣裳早已缝缝补补了不知几回,只因戴着蓑帽,仍是看不真切长什么样。
2 第二百四十章 堂前多儒谷(一)
那执白的老者,对他微微一笑道:“听公子的口气,定是外头来的棋坛高手,弈林的行家了。”
周筠生心中虽对此颇有自信,而口头上仍旧很是谦恭,只说道:“哪里,哪里!只不过粗知一二。适才若是出语不恭,还望两位老人家见谅。”
老者听了,笑道:“公子既是怀才之人,自然不必过谦。若是您不嫌弃,还请与老夫对奕一番,也好当面讨教不是。”
周筠生想着,如今若是再冒然前行,也不一定能找到去路,倒是不如在此陪两位老者下棋,许是还有转圜的可能,因而便爽快答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晚生就陪您杀个三局如何?”
老者笑道:“公子果然爽快,快请坐。”
听如此说,那方才执黑棋的蓝袍老者忙将位置让出,阿平又给他搬来一个石凳,蓝袍老者笑着谢过。
周筠生坐于黑子前,手执一黑棋,“还请老人家先行一步。”
却听着那执白老者说道:“且慢,棋局未开,咱们话可得先挑明了,三局为定,那也得决出一个胜负来。赢了的话,有何可赢,输了的话,又需交出什么物件,这还有谁为见证,可都得说明白了才好。”
周筠生笑笑,朝阿平使了个眼色,阿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袋银子,周筠生接过,放置于石桌上:“老人家,你看,这是我们全部的盘缠,若是我输了,那这银子,可就归你了。”
只听着那白眉老人轻笑了一声:“老夫如今一把年纪的人,要这身外之物作何用,倒是公子轻看了我等。”
周筠生心下“咯噔”一声响,想着这老者怕是来者不善,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轻易答应了,怕是难为之事,若是不答应,又怕面上过不去。
周筠生仍笑道:“既是如此,那您说,有什么可赌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倒是想听听老人家高见。”
白眉老人轻抚了棋盒里的白棋,笑道:“辟如那山川、河流、城郭、要塞,亦或者城池,不是皆可赌得?再不成,就是以那隔壁的恒风镇作抵,也是成的。”
阿平一听,暗暗吃了一惊,想着这白眉老人看着仙风道骨,不想一嘴的胡说八道,也是个疯子,便斥责了一声:“大胆!在我家四爷跟前,休要胡言乱语!”
周筠生按住阿平,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只笑道:“我若是以恒风镇作抵,您又以何相对呢?”
白眉老人远眺前方:“那我便以阿苏城作抵。”
一语未了,周筠生笑道:“好,好,好,今儿个这棋,晚生还真是下定了。”
白眉老者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子可不得反悔。”
说罢,他又望向一旁的蓝袍者,“凌兄,你可得为我们做个见证。”
那蓝袍老者连连点头,示意可开棋局。
“那么,便由公子执黑,我执白。”周筠生笑说。
白眉老者道:“咱们既然赌的不一般,那自然不能开局平淡了,不如你出我猜。”
周筠生见扭他不过,抓起一把黑子道:“好吧!就让您先猜。不过怕是多费唇舌,这猜与不猜又有何异。”
周筠生心下暗想,这白眉老者说的如此笃定,他倒是不信了,难不成他还有通天的本事能看到他手里的棋子。
只见着白眉老者略一思索,便道:“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