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轻叹了一声:“自我记事起,母亲眼中便是迷迷蒙蒙的,似乎总是在寻找着什么。宫里人都说,爹爹战死沙场了,母亲伤心欲绝,忽而失忆了,好似什么都想不起来。因而这些年,娘亲也甚少提及爹爹,只是偶尔说,她只念着爹爹是个极好的人。”
四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什么。只给云心盖好棉被,便出了屋子。如今坡下草儿长得正好,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是他却无心观看,只觉着满目皆是悲怆。
是了,这所谓的四爷,不是旁人,正是世人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周筠生了。当年,张沐尧带了鬼爷给的假死草入得南疆,正是派上了用场。神不知,鬼不觉地叫周筠生没了气息,叫人皆以为他是真的殡天了,甚至连着茱萸也一道瞒了。
实则行的是偷龙转凤之事,待得热朵将所谓的棺木交到张沐尧手中,可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张沐尧连夜便命人将棺木急速抬走,行了几日才到了恒风镇上,早已有鬼伯等人在此处接应着。
2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风住尘香(二)
而后回了京师,周筠生因着思念茱萸成疾,真在病榻上躺了数日,也失了坐皇位的兴致。几次三番密诏了昊然与李玬、李玖詹等入宫密谈。次月,便对外宣称,说是这皇上因着怪病凶险,于夜间不治身亡了。
这遗诏是由李玖詹来宣读的,因着是昊然即位,这朝中新旧大臣,自然都别无二话,只三呼着万岁,便欢欢喜喜地迎接了新帝,而李玬、李玖詹自然便成了首辅大臣。按着遗诏,这国丧也只象征性地举行了三日便草草了事。
世人都以为是先帝勤俭,不愿劳民伤财,实则是周筠生又悄悄出了京师,又往南疆去了。那里有他深爱的妻子,他的一双儿女,倘若叫他与她们分离,那可真比死还难受。
那一日茱萸的哭泣声,他隐约也听到了一些,她是那样的伤心欲绝,他又怎能不动容,不挂心。于是他牵着那匹白马,一骑绝尘地又赶到南疆来了,此番,他只想带着他的妻儿离开这是非之地,一道前往桃花坞去过着世外闲人的日子。
待得到了恒风镇上,周筠生便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重入南疆。好在,热朵的通商禁令很快便解除了,周筠生便假借了商人的身份,行走于南疆各地。好不容易到了这阿苏城内,却发现,如今的他,想要再入王宫却是难于上青天。
因而他便在这庄子外头住下了,只想着伺机再入王宫。这两年,阿苏城内的传言很多,诸如回鹘王子求取长公主;又诸如长公主病倒了,女王重金遍求名医等等,无论是哪一样传言入了耳,都叫周筠生如坐针毡。
好在,此时的他,肩上已无家国重担,如今不过就是一个寻找爱妻的痴心男子罢了。因而他还沉得住气,自从听闻这详婶所在的庄子是算在茱萸名下,他便总是借机接近详婶,甚至还租了一些车马,专供详婶借了去白使,全当是给她占些小便宜,以图将来。
详婶自然不知这背后的深浅,还以为是钺地来的傻小子,光做着亏本生意了。按着先前约定的,这些天原该是收成果实的日子,她却借口腰疼而将日子一推再推,无外乎就心下那点小心思,也就是想多占这四爷一些便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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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内,茱萸正用手抵着下巴,伤神着,却听闻外头有人来禀,说是有人送来了书信与信物。听罢,她忙跑出了屋外,只见着喜儿手上拿着那块血玉与一张字笺。上头工工整整的几行楷体,自然是出自云心之手。
茱萸自小就对云心要求严苛,但凡是字帖、佛经,各种抄录,一样皆不少,因而云心年纪轻轻,却写得一手好字。云心在心中也无多说什么,不过是自个被一路过的好心人救下,如今住在城郊山坡上,还望娘亲速来云云。
瞧见了信,又瞧见了信物,茱萸心下的石块也算落了地。她虽是不解,为何这云心会落了水,又到了城郊,可是想着云心既是能写这封信,该是也无大碍了,当真是胸中舒出一口长气来。
想着此事牵连甚广,也不好声张什么,茱萸只换了一身素服,带着喜儿一道悄然出了宫。这城郊离王宫还是有些距离,这赶了一日的车马,到了郊外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喜儿点了两只灯笼,各悬于车顶两侧,一时间,远远望去,只见着一抹红影仍在郊外匆匆赶路。
云心虽然在信中说的也不确切,可是茱萸心下却有一个声响,不断地引导着她向前赶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掀开帘帐,隐隐瞧见前头也有灯火模样,便叫车夫停了车。
这方圆十里,瞧着也人迹罕至,周围又黑漆漆一片,喜儿怕是有危险,因而劝阻道:“主子,这里离咱们名下的庄子并不远,不如咱们先去庄子里歇息一晚,明儿个一早再出来寻小主子,可好?”
茱萸抬手道:“不碍的,喜儿,你取灯笼来,咱们便大着胆子往前走两步。咱们一路行来,也便只有这里有一处高坡了,瞧着又有灯火人迹,想着该就是这里了。若是明日再来,只怕是又有什么变故,倒不如先去瞧个究竟。”
喜儿早已将一盏荷花灯笼备下,一路行至茱萸跟前:“这荒郊野外的,主子仔细着脚下,奴婢在前头领路。”
这方才在车上看,好似这屋子就在不远处。待得下了车,走了方知,实则要走到这屋子跟前,还颇费气力。路上又时不时有些石块、杂草绊脚,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喜儿便摔了好几跤。
茱萸接过灯笼,对着喜儿就近了瞧,好家伙,这一摔就是鼻青脸肿。想着喜儿约莫是夜里瞧不真切,在紫薇堂时,她便是在屋内都少不得摔跟头,因而不禁笑了起来:“好了,喜儿,莫要强求在前头引路了,倒是不如咱们肩并肩走着,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喜儿一时红了脸,好在这夜色深沉,也瞧不见她此时的神色,只得低声道:“主子说的是,那便这样走罢。倒是奴婢,连领个路都领不好,真当是有负主子恩泽。”
茱萸“噗嗤”一声笑道:“想着御医说,这夜里看不清物件,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也是常有的事,因而你倒是不用太放心上。你先前提议咱们先去庄子里歇息,也未尝不可,可不是我执意要去前头瞧瞧,你才跟着遭了罪,可怜你一张如花容颜,倒是摔的个鼻青脸肿。”
茱萸边说,边挽起喜儿臂膀:“这宫里头,除了女王,还有谁可依赖呢。也便是只有你了。前次太妃到我这里要人,我真当是怕得很,真怕她一哭二闹就把你给要过去了。好在女王深明大义,替咱们主持了公道。否则这会,又有谁会陪着我来这里呢。”
喜儿道:“主子言重了,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茱萸笑笑:“是了,这都是分内之事,可是偏巧总是有人不知道深浅。诸如方衿,你以为我不知晓么,她一颗心思,怕是早就在如公主的烟霞堂了。倒不是我一定要留这个丫头,这样有二心的人,委实要不得。我只是想着,这既然是动了旁的心思,也不能叫她走的太容易了,显得咱们紫薇堂倒像是出入有如无人之境了。”
2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或近或远(一)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已是到了这小屋外头。茱萸轻叩门环,半响,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位公子,请问云心在么?我们是来寻云心的。”茱萸微微笑着问道。
周筠生一时心下错愕,瞧茱萸神情这样认真,竟就称呼他为公子,着实叫他百思不得其解。此时立于茱萸身后的喜儿,见了周筠生,早已吓得面色惨白,差些就惊呼出口:“皇……”
茱萸疑惑地转身望着喜儿,问道:“喜儿,你方才想说的是什么?”
喜儿只垂着头,轻声道:“主子,奴婢说的是这荒芜地界,没想着真住着人呢。”
茱萸略略点头,回身朝着周筠生笑道:“侍女无礼了,还望公子见谅。我们是云心的家人,如今想来接她回家的。”
周筠生顿了顿,整理下心神,平声道:“夫人客气了。云心这高烧才退,身子还有些虚。不过大夫说了,好生静养几日便无碍了。”
茱萸点头笑道:“多亏了公子在,也是我们云心的福气,喜儿,来,将我叫你备下的谢礼拿来。”
听罢,喜儿忙将礼盒呈上:“这位公子,还请笑纳,这多是我们主子一片心意。”
周筠生笑笑,也不推诿,只接过道:“既然是夫人一片好意,那我便收下了。还请屋里坐,这外头夜露深重,久站也不好。”
见周筠生是个爽快人,茱萸也不推辞,只带着喜儿便入了屋内。彼时,云心早已沉睡,白皙的小脸上还挂着一抹甜甜的笑意。茱萸不自禁地跟着心下一笑,伸手轻抚云心眉间:“这孩子,自小便没了爹爹,总比一般的孩子要皮实一些。公子这几日若是受了什么苦处,我这里代她给您陪个不是了。”
周筠生忙道:“云心可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哪里会皮实,不过就是活泼一些。这孩子与我也是投缘,才见了,我这心下就莫名觉着亲近呢。”
听周筠生这样说,喜儿略略抬了头,瞥了周筠生一眼,心下想着,原先以为这皇上已经去世了,可不曾想,竟然还活着,如今还救了小公主,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么。
虽她也想不明白,这里间到底还含着什么她所不知的事,如今见皇上如此表态,想来也多半是猜着茱萸失忆的事儿了,因而倒是替她省了一些口舌之事。
周筠生边说,边给茱萸斟了一盏茶;“这是西湖的龙井,从前,我家娘子最爱喝此茶,说起来,倒是好久没有给她烹茶了。”
茱萸抿了一口,直赞赏道:“公子这茶,果然清香无比,难怪贵夫人喜欢了。不过,公子怎么一个人住这里呢,方才我略略瞧了几眼,似这里也无旁的人在住了。”
周筠生笑笑:“说来惭愧,几年前,与我家娘子起了误会争执,她一气之下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这几番求见,皆不得其门而入,只得先在此处住下,待得寻得好时机,再带她们一道回去。”
“哦,原是如此,方才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人愿意住这儿,缘来还有这样一番苦衷。实则前头便是我名下的庄子,公子若是不嫌弃,自可在那住着,您是云心的恩人,愿意住多久都成。”茱萸诚恳道。
周筠生笑笑:“倒也不用。实不相瞒,我如今还有在两国边境来往,做一些小买卖,前头的如月庄,便是我收购食粮、蔬果的地儿。这里因着昼夜温差大,出来的东西总比钺地要好吃很多,因而但凡带回钺国,总是不愁销路的。”
“哦,公子原来是钺国人。”茱萸盈盈笑着,眼中却全然是打量陌生人的一番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