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听了不着声色,只同鸳鸯轻声交代了几句。
不一时,鸳鸯带了叶琮的长鞭而来,只见着茱萸呵斥一声,”你们都给我让开!“
鞭子应声落下,诸人慌忙退开,见是歆才人来了,也不知见礼。
有人嘀咕道,”皇上不在了,一个小小的后宫才人,要来当我们的大元帅了么?“
众人听了红笑作一团。
茱萸笑笑,”我自是做不了你们的大元帅,可你们也不配做大钺的将士!我大钺的将士是视死如归,一腔热血的勇士,而决计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窝囊废!“
众人听了,脸色皆不好看,只骂骂咧咧,说牝鸡司晨。
“娘娘的话没错,现下国难当头,我们还在此自打嘴巴,实在是不该。“茱萸应声看去,眉眼看去有几分眼熟,不想竟是吴保钺。
自灵儿莫名投井死后,便再也没听说有吴保钺的消息,还想着许是仍在御林军中,不想竟是从军来了。待得吴保钺话毕,众人皆没了声响,都寻思着若是再惹事端,确实是有些没脸没臊了,遂无趣作鸟兽散。
2 第五十一章 落雪时节又逢君(一)
周筠生带着二十万的勤王大军,昼夜兼程,不眠不休,直奔关海而来。
关海的雪落了一夜,来的比京师要早,漫天漫地银装素裹,茫茫无边际。
茱萸着一件莲青斗纹羽纱面白狐狸里子的鹤氅,头戴了一顶雪帽,腰里紧束着一条蝴蝶样式的长穂那,脚下一双蓉色羊皮小靴,独自在江边散步。
正是傍晚时分,江面上扑闪着寂静的渔火。初冬的天,有些冷,茱萸就把手揣在袖子里,沿着河岸走着。
对岸传来嘈杂的锣鼓声,是民间在做道场,不一会儿就有道士唱起来了,说的是三世的因果,可是夹着关海的乡音,茱萸有些听得不大真切,想起了幼时与母亲在檐下看雪的光景。
那时的母亲指着一草一木说给她听,这是柳木,那是菌子,还说想在院子里种一株天山下的山樱,会很美。茱萸未见过天山的山樱,心底便有了一份盼望,那时,她还没有牵挂之人。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对岸的锣鼓声,茱萸一时竟未发觉。
直到耳边响起嘹亮声色,“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茱萸心下一震,是援军来了。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茱萸心下想着最后这几句,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歆才人安好……”沙哑声起,茱萸抬眼看去,一件墨色狐皮袄子,罩一件海龙皮的披风,腰间一块玉玦,满面虽是尘土,却掩不去的冠玉之像,正是河阳王来了。
身后大军,如流水般往营地去,茱萸就站着,好似冻在了原地,一下动弹不得。“你……王爷安好。”说着垂下了眼睑来,她不知为何,心下酸楚。日日夜夜,心里头念叨着的人,此刻就在她眼前,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这样生分地站着,却说不出话来。
周筠生淡淡笑着,看着她,眉眼如常,倒也未有消减之像,甚好……雪一片一片落下,落到肩头,落到眉上,也落到了心坎间。周筠生下意识伸出手来,想为茱萸掸雪。复又不动声色垂下来,暗暗握紧了拳头,只冷眼看着茱萸,对阿平道,“阿平,送歆才人回营。”
茱萸眼见着他修长背影跨上白马,一席海龙皮披风在风中随风而动,终究是越行越远了。
到了营帐,叶琮等见河阳王来了,皆是大喜,“王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钱芎竺亦激动有言,“王爷!末将等您多时了!”
周筠生拍着钱芎竺身上的盔甲,冰冰冷冷,满手的刀枪剑痕,轻叹了口气。
待得诸将全到了帐内,周筠生道,“皇上被抓进勿洛敌营已有月余,也不知现下情形如何了。”
叶琮上前道,“有探子回报,耶律齐已全军整顿完毕,不日便要撤军。”
周筠生道,“时不可待,若是等雪停了,怕是便无机会再救皇上回来了。三军听我口令,待得鸡鸣声起,便是我向勿洛发起总攻之时。”
“王爷带来的将士们,连日奔波,还未休整,便去迎战,怕是……”叶琮忧虑说道。
钱芎竺见叶副帅如此说,便接道,“臣自请为先锋,先去探个虚实,勿洛这次在人面与粮草上,也未占得什么先机,也是损失惨重。”
周筠生用手指叩击着案面,忽而心下生了一计,“你们且着人出城散播消息,就说关海城门明日大开,向勿洛请降,条件是必须交出皇上。”
众人面面相觑,叶琮道,“王爷此举是想引君入瓮?可是现下此举否太过冒险?”
周筠生笑言,“你往日在军中都是以险中取胜而闻名,如今怎的如此畏手畏脚?”
“臣也是顾虑皇上安危。”叶琮拱手道。
周筠生看着叶琮再三推诿,心下想着,这一趟关海行,倒是让他染了不少官场毛病,长此以往,怕也不是能长久相待之人。
“此趟,本王奉了太后懿旨,领的是太祖辈起便世代相传的勤王军,他勿洛既是也有折损,我们要救回皇上也并非难事,何惧之有。”周筠生边说边对钱芎竺道,“你且暂代贺兰军统帅一职,等到皇上回来了,余的再由皇上定夺。”
“末将领命。”钱芎竺道。
“如此便定了,明朝出去传信,就说请勿洛准备受降,但必须要先交回皇上才可。”周筠生说着,口气重了些,也不容许再有辩驳,叶琮等只得听命。
是夜,茱萸卸罢残妆,换了一身裙袄。鸳鸯掀帘而入,捧了一束梅花来,“也不晓得是谁落了梅花在帐外,奴婢便拾了进来。”
茱萸抬眼看,这梅花开的正好,高有半尺,旁的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都是半尺不到的样子。其间小枝分歧,有如蟠螭,有如僵蚓。稠密相聚间又有孤削小枝。有道是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有各的好。
顷时,彩莲端了熏笼进来,又对鸳鸯道,“我来铺床,你且再拿汤婆子来,怕是夜里冷,熏笼还不够暖和。”
鸳鸯听了,自去取了汤婆子来,又手上拿着一盘,盘内有朱橙、黄橘等,还有一星半点的橄榄。
茱萸问道,“这水果哪里来的?”
“前头遇着河阳王爷的属下阿平,正采了一篮新鲜的要给王爷送去。见我在正要往内帐赶,便也分了两个来。”
说话间,彩莲早已放下帘幔,移灯炷香,正是服侍茱萸卧下之时。
茱萸摆了摆手,“我今日胸口有些气闷,还不想就寝。你们也不用跟来了,只需在这熏笼处取暖便是了,若是睡着了也无碍。”
茱萸说着便往帐外去。
雪夜,自是没有星辰,羊皮小靴踩下,都是雪碎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