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茱萸出了席位,太后等仍在席间说笑着,也未注意到她行踪。茱萸绕过熵邗宫,通幽曲径处绕过,便是御花园。
有小太监在园中安下屏架,先前放开的烟火都一并收了去,又换了波斯进贡的烟火来。这烟火虽是不大,却极精巧,各色齐全,且都夹带花炮。
茱萸也不是禀性柔弱之人,对这些毕驳之声,也不见得惧怕。想着往年在宫外,这年节时候的烟火她是最喜去看的。只是这城内放的,远没有宫里来的好看。
正会回想着,这烟火一色一色的又放了起来,有满天星、九龙入云等零碎的爆竹。
茱萸一时看迷了眼,不曾想,来了一记惊天雷,老大的声响,下意识震得退了几步。也不知怎的,竟又是踩了个空,摔倒在积雪之中。
正要起身,不想又往后一仰,却不曾摔落在地。腰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茱萸转身瞧着……是河阳王……
阿平往外处去,想着由头,悄然支开了小太监。周筠生不由分说,横打抱起茱萸,便向假山后而去。
茱萸吓了一跳,不想他在这宫里,竟也敢如此行事,“王爷,放我下来罢,若是被人瞧见了,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周筠生先是扯下了黑狐皮裘衣,复又垫在了石块之上,只用着左手,小心翼翼将茱萸放下,方才道,“你是真的为本王着想,还是你心中另有他想?”
未曾想,他会如此说,茱萸别过脸去,低声道,“如今,我是为你着想,还是另有他想,又有什么意义。终归不过是想,两人都能活下性命来罢了。”
周筠生又将脖上的毛领解下,替茱萸双手缠上,“这儿本就是背阴之处,比外头还要冷一些,你仔细别冻着。”
说话之间,外处又响了飞天炮,接连十下,周筠生生怕茱萸吓着,便把她一揽怀中。
茱萸微微一愣,只低着头,便躲开了。
“我这一去东山,那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了。”周筠生嗅着茱萸身上的姜花芬香寂寥道。
“你怨小王现下张狂也好,胆大包天也罢,今儿个出了宫,怕是再也无机会与你单独相处了,如今原是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可是现下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来。”周筠生一时感慨。
“此刻与你在此相会,是断不该的事儿,相互都是失了礼数。”茱萸说着,心下想,可是……筠生……我念了你整整三百多个日夜,这往后,怕是还有无数的长夜在等着我。你若走了,我便也是无魂的人了……
茱萸一时也有许多的话想问他,可是她也不愿再问了,时至今日,知与不知又有何用,无非也是徒添伤心事罢了。
周筠生将茱萸手牵过,替她缠紧了手上的毛领,“这儿,如今可留恋的也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茱萸抬脸看他,深眸凝望,如天上的明星,可望而不可及,可两人终归是殊途,他若继续存着这念想,只怕是愈加危险。
茱萸道,“今日在此处撞着你,纯属偶然。原是不该与你来此,可是想着,或许也该与你道个别。”
一语未了,周筠生松开她手,自嘲了一声,“你如今贵为贵妃,且因着皇后之位尚还空悬,也算是这六宫的半个主子了。小王不自量力,竟还想与娘娘说个闲话,倒是我真糊涂了。”
“待得王爷去了东山,自还有美人十人相伴,这日子,怎么也比在京师要逍遥、快活。”茱萸言不由衷。
周筠生听了,脸都气黄了,眼眉也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只轻笑道,“可不是,这京师里束缚,到了东山,那便是自个的地盘,想如何便如何,况且有美人作陪,天底下也再无更妙之事了。”
听他这样说,一时说到了茱萸心坎上,一时脸红头胀,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周筠生见她这般,又后悔方才自己不该同她说这些,这会子瞧她这样,可不是薄了她,真当是心疼坏了。
阿平匆匆来到假山旁唤了声,“王爷,太后来了。”
周筠生纵然有不舍,也只得拣了裘衣,与阿平从小径离去。茱萸拿出帕子,掩了掩脸面,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出了这假山。
“太后吉祥。”茱萸垂首行了一礼。
太后笑道,“你怎跑这处来了,可叫人好找,就等着你来耍呢。”
“哦?”茱萸不解道,“可是太后要耍什么戏法?”
太后指着孙瑶环道,“可不是容妃,方才提议说要玩个助兴的游戏,可不得,抬眼就没瞧着你。哀家坐的久了,也有些身子僵了,便往外来走走,顺道看看你在何处。“
茱萸忙道,“方才一时胸口闷得慌,臣妾便先出来透了口气。”
“恰是此时月色正浓,咱们一道回去,玩兴正是时候。”太后边说,边牵过茱萸手来,“你这孩子,手怎么这样凉。”
彩莲上前,抖落出一件半旧的羽纱雪褂子给茱萸罩上,太后瞧了连摆手道,“你瞧你,明儿个就正月初一了,还穿的这样朴素,好不见可怜。”
茱萸道,“今日出来的急,随手拣了一件,不曾想,倒是丢了自己脸面。”
“不打紧,我这儿还有一件红皮褂子,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先用着呗。”张黎儿从柳绿手中接过褂子,当着太后面便递了过去。
茱萸笑着道谢,孙瑶环笑言,“贵妃娘娘平时里疼爱着下头的丫鬟,可不是瞧着,这婢女都比主子穿的要好。臣妾倒是素日小气的,从来都是不管不顾这下头的人如何。”
丽妃上前扯住茱萸,“走走走,还在这儿闲聊呢,若是再聊着,怕是这游戏耍不得了,这五更天,可还得回自家殿前跌千金呢。“
众人热热闹闹,说笑着又往席间去。
曦嬷嬷嘱托了秧姑姑几声,刻意放慢了步子,找了个由头,又折返回假山中。恰是碰着阿平,来拾这丢下的毛领。
两人在假山内碰了面,曦嬷嬷作噤声状,悄声道,“我方才就瞥见这领子了,一瞧便知是王爷落下的,可不得忙赶来瞧,生怕旁人见着了。”
阿平一手拿着毛领,“倒叫姑姑费心了。”
曦嬷嬷四处张望,瞥见阿平另一手上,好似拿了一素雅荷包,上头隐约还能瞧见有一束梅枝,忙道,“既是你拾得了,便快回去复命,勿在此多留了。”
阿平连连谢着,匆忙转身离去。
2 第七十四章 羁心积夜(一)
当下,太后捧酒,与诸人又喝了几道,真当是千杯不醉。
“皇祖母,孙儿坐的无趣了,快些开始玩游戏罢。”说话的乃是淑妃之子——皇长子昊然,个儿不高,可是天生长的灵巧,一双葡萄般的大眼,扑闪着如蝶翼。
因着当年术士有言,其生辰八字与先帝有些相冲,寄养在道观是最好不过的。因而这些年,昊然都是在武当山的道观中度过的。
过完年,这孩子就要满五岁了,太后膝下也少个孙儿作伴,便做了主,提前将他接回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