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这一生最后的希望了。
虫鸣之中,青葛却是无声。
她望向夜空,月隐云间,星空璀璨,寂静的山林中,此时只能听到风声和虫鸣声罢了。
只是此时此刻,遥望星河,看着那浩瀚无垠,她心中到底有些波澜。
其实她想告诉他一句实话,随云山之约她还记得。
而她已经过来随云山两次了。
只是昔日血缘至亲的兄妹,终究已成仇敌。
她这一生都无法原谅,无法原谅他的背叛,无法原谅他和夏侯见雪的苟合,无法原谅他们当日食她肉的种种。
分明是他食言了啊……
她侧首,望向夏侯止澜。
昔年的一幕便在眼前。
她记得,清清楚楚记得,当时他握着她的手,说会来救她,一定会。
他说,若有一日失散了,便去随云山,他们要守在随云山等着对方。
他曾经抱着她,哄着她,说不要哭。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笑话。
以至于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恨意都是那么无趣。
她在心里嘲讽一笑,之后道:“夏侯公子,我有一个问题请教。”
夏侯止澜:“嗯,你说。”
青葛:“那位故人,和夏侯娘子生得相貌极为相似,那……”
她说到这里,却是微妙地停下。
夏侯止澜脸色微变。
青葛不怀好意地道:“只盼着那位故人和夏侯公子没什么血缘瓜葛吧,不然——”
话音落时,便突然间听得一声轰隆巨响。
夏侯止澜微怔,忙看过去,那巨响却是来自石堡之中。
原本山中夜晚寂静无声,如今突如其来这一阵轰鸣巨响,犹如天际炸裂,只让人震撼不已,大家都循声望去,但见远处石堡方向火光冲天,且有残余爆裂之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夏侯止澜脸色微变,当即便要冲过去。
此时阿隼和阿辰也已经迅疾赶到,阿隼当即道:“公子,让阿辰陪你在这里,我去看看。”
说完阿隼已经犹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此时就在冲天火光中,有一群葛衣者翻墙而入,那些人手持长枪大戟,悄无声息地地将这宅院围住,而就在院墙之外,赫然已有弓箭手,齐齐攀上附近古树老枝,严阵以待。
阿辰脸色骤变:“公子,走。”
夏侯止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对方有备而来,此时你我想逃也难,不必惊惶。”
阿辰却紧声道:“公子,不可,快跑!”
青葛从旁,一把拽着夏侯止澜的胳膊:“公子,若重新落在千影阁手中,那我必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不跑,我也不能跑。”
夏侯止澜听此言,眼神复杂地看向青葛:“你——”
青葛不由分说,拉着夏侯止澜就跑,夏侯止澜也只能跟着走,阿辰连忙跟上。
这时候已经有数道黑影如鬼魅般追了上来,他们身形矫健,手持长矛,显然不是好相与的。
一片混乱中,青葛手握薄刃,护着夏侯止澜,阿辰殿后。
暗夜中,原本静谧的宅院已经乱做一团,那些工匠一个个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又有夏侯氏侍卫匆忙应敌,一时之间,火光四起,刀光剑影,惊呼声打斗声,纷乱嘈杂。
就在这混乱喧嚣中,阿辰中了一刀,血自他唇中溢出。
他踉跄后退两步,不过还是握着长刀,坚定地护在夏侯止澜身前。
夏侯止澜心痛:“阿辰!”
阿辰口中吐着血,眼睛死死盯着逼近的侍卫,咬牙,艰难地道:“公子,走!”
随着一口血吐出,他瞪大眼睛,嘶哑地道:“青葛娘子,往日对你种种不敬,是我的错,此时万分危机,我阿辰给你跪下,请你务必护我家公子周全。”
说着,他虽没有回头,不过却紧绷而颤抖地跪在那里。
跪着的时候,他依然紧攥着手中长刀。
摇曳的火光照在他书中那把寒刃上,映照出他染血的面庞。
青葛看到,他目眦尽裂,悲痛而决绝。
于是她冷冷地开口道:“你既跪求我,我答应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可以保住你家公子性命。”
阿辰听闻,再不顾及,起身,握着长刀,嘶声道:“公子快跑!”
说完,他自己反而迎上那些侍卫,显然是拼死断后。
夏侯止澜嘶声道:“阿辰,你何必,根本不值得!”
此时月隐星沉,火光两天,周围金铁交鸣,刀影闪烁,青葛微一咬牙,一手抱起夏侯止澜,一手紧握薄刃,足尖一点,纵身飞去,前方刀枪剑戟犹如铜墙铁壁,青葛手中暗器挥洒,拼出一条血路。
夏侯止澜一把推开青葛:“青葛娘子,放开我,你自己逃命便是,不必管我。”
青葛没搭理,直拽住他一条胳膊,踏过刀光剑影,终于突破重围,纵身来到院门前。
这时候已经有侍卫疯狂地涌过来,青葛于这混乱之中,身形一展,扑到了一匹马上,那是一匹受惊的骏马,她将夏侯止澜横在自己胸前,之后俯首下去,打马狂奔。
身后有侍卫狂追猛打,一道道箭羽擦肩而过,又有暗器如雨一般射来,青葛紧握长刀,挥挡一次次的攻击,不过她独立支撑,到底相形见绌,很快衣袖便染上殷红。
好在这匹马确实是罕见的骏马,纵然山路崎岖难行,依然四蹄如飞,那些追兵见此,自然不肯放过,又有暗卫自山林中涌出,穷追不舍。
夏侯止澜紧紧握住青葛的手腕,道:“青葛,我谢你如此救我,但我这条命死不足惜,这么多年我不过苟活罢了,他们要的是我,你下马,我来引开他们。”
青葛咬牙:“你给我闭嘴!”
说着,她一个手刀,直接砍中夏侯止澜后颈,夏侯止澜卸力,再挣扎不得,却又没能昏过去,只能活生生地睁着眼。
青葛锐利的眸子扫过这山间密布的追兵,冷笑道:“你们不过是想捉住我们活活折磨罢了,但我告诉你们,休想,我若死了,连具尸体都不会留给你们!”
这话音落时,众人便见她纵马驰骋,那骏马前蹄跃起,往前飞纵。
然而,一旁便是密林深渊!
所有的人都看到,在火光摇曳中,在血光交织之中,那个女子驾驭骏马,如飞龙一般往前飞纵,跨过重重暗影,在嘶鸣马声之中,自众人上方飞过,之后便直接坠入那黑沉沉的深渊之中!
轰隆隆的坠落声带着回声传来,划破了这沉寂的深渊。
此时的宁王艰难地跋涉在风雪之中。
眼前是皑皑白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银白世间,而他却踩踏着这雪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
他要寻她。
一定要找到她。
这么走着的时候,他有些茫然,突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雪地里寻她。
愣了一会儿,他想明白了,是了,她曾经做噩梦,噩梦里都是雪。
她害怕雪。
她一定是迷路了,迷路在一片雪地中,而他要把她找回来。
他要抱住她,告诉她不要怕,把她揣在自己怀中,暖着她的身子。
可谁知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狂风怒吼,卷起漫天雪花,那雪花遮天蔽日,几乎将一切淹没。
宁王倏然收住脚步,眯眸看过去,却见在风雪交织之中,赫然有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是——
是她!
她的身影柔弱纤细,若隐若现,几乎要被漫天的雪花吞噬,正无助挣扎。
宁王心口狠
狠一痛,他陡然拔出腰间长剑,低声道:“别怕,我来救你!”
说着这话他便扑了上去。
狂风肆虐,雪花飞扬,他手持寒刃,冲向那团风雪,但是风雪狂肆,他的身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他完全冲不进去,竟连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雪花漫天飞舞,他清楚地看到她乌发飞扬,白衣飘飘,她正流着泪看着他,祈求他来救她。
宁王心痛如绞,一时恨不得劈断所有的一切来救她,他持着长剑,再次冲过去,拼命挥舞着长剑。
他用了所有的力气,手中那剑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时只见剑气如芒,劈空而去,于是一瞬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关键,妖风散去,风雪停了,周围全都安静了。
似乎有白茫茫的什么在缓慢落下,他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于是他便看到,她乌发凌乱,浑身是血,无助地躺在那里,含着泪的眼睛充满了恨意。
宁王不敢置信,他心痛地望着她:“三三,三三,是谁,是谁害你——”
她却哭着道:“我死了,我要死了,是你对我下了格杀令,你要杀了我……”
宁王茫然而无措地伸出手,颤抖着要把她抱起来:“没有,我不要你死,三三,我要救你,没事,来,我把你抱回家,你跟我回家。”
他跪在那里,要把她抱起来,然后入手却是冰冷。
他低头看,却什么都没看到,雪地里只有一滩血,一抹白色衣带。
他跪在那里,茫茫四顾,嘶哑地喊道:“三三——”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痛中,宁王陡然醒来。
他猛地坐起来,却看到自己正在床榻上,他茫然环顾四周,这是自己的寝房。
过了半晌,他才木然地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闭上眼睛,将梦中的恐惧压下,试图不要去想了。
可是不能,他后背发冷,浑身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