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给我等着,别让我逮着机会……”她一桶热水浇下去后重重把桶往下一砸,“扒了他的皮!”
就在这时钟子柒急匆匆跑来,那脸上的神情一看就是出大事了。
男人嗓音里透着急切:“北陌,皇城八百里加急,天心湾遭敌袭,水师守不住了,在求援。”
正在气头上还没缓过来的沈北陌心里咯噔一下凝固住了,她震惊问:“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有敌袭,楚军的兵力不是都耗在这……”
“不是楚,是天缅。”钟子柒说道,“他们一定是得到了交战的消息,拐着弯绕到天心湾去,想坐收渔翁之利。”
沈北陌眼前一阵眩晕,从脊椎开始发麻。
但很快她就做出了唯一能做的决定,下令道:“神策军跟着我留下,其他兵力全数支援天心湾,你跟蒙将军一起走,速战速决,退了天缅再回来驰援我。”
钟子柒觉得她疯了:“神策军总共才多少人,一千都不到,你知不知道大凤山外的楚兵有多少?就光露过面看见的那些,我说两万不夸张吧?你准备拿什么撑到我们回防啊?”
“少废话,没有别的办法!”沈北陌咬着牙,死寂一样的冷静,说:“拿一线峡。拿我这条命来守。”
钟子柒喉间发哽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从这句话中回神,艰难劝道:“最少也留下五千兵力吧,光是一支神策真的太少了。”
沈北陌却道:“兵力分散的结果就是两边都救不到。一线峡本就进不了太多人,守得住用不了太多人,若守不住天堑,那以楚军这种阵势,多个几千人根本没差别。听我的,现在就动身,这场仗能不能赢,比的就是时间。”
楚军大营里,贺霄也并不好受,他五感灵敏,在那蝴蝶针丛里又是滚得最厉害的,那些花粉窜进去就难出来,搅得人毛焦火辣。
军医来换了好几遍清洗的药水,他眼眶的殷红才总算是消退下去一些。
贺霄单手揉着眼皮,思来想去还是耐不住吩咐道:“去叫个随军久的斥候来回话。”
人很快就带到了,斥候给他行礼,“将军有何事吩咐。”
贺霄这才睁眼,若有所思问道:“你们消息灵通些,可知道南邵那个沈北陌,家中有没有什么妹妹或是姐姐的?”
斥候一下子给问住了,“这还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从南邵军营窜出名堂来也就几年的事,年轻的很,说是从草原上来的,一同要好的兄弟手足倒是有好几个。”
贺霄听完后沉思了片刻,斥候听不懂主将的意图,但旁边知道内情的李恪立马就明白了贺霄想问的是什么,“二爷,那女人自己都亲口承认与沈北陌的关系了,为何还有此疑惑?”
贺霄回忆着,当时在草坡上他跟沈北陌的距离那么近,虽然是双方都戴着面罩,但眼睛和头发都是挡不住的。
“她的瞳色和发色本就特别。”贺霄琢磨着,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这种莫名又可笑的期许,但即便二人中间还横着国仇家恨,他也觉得兄长手足要比是她的心上人来的好些。
第11章 兵败
斥候听得不明就里,只好捡能说得上的回答道:“是的,草原上的外邦人瞳色发色都跟咱们中原人的不太一样,但大抵也都是茶色褐色多些,有的还带卷,但看多了就觉得大差不差了,那沈北陌的头发在异族人里不算稀罕,那种颜色一抓一大把,有那种极漂亮的金色头发的,那才算是罕见呢。”
贺霄原本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小了些,现在想想仅仅也只是像罢了,再者光线不同也很能影响颜色变化,他笑自己怎么开始变得喜欢自欺欺人了,这么一点巧合也能生出这么些莫须有的杂乱情绪。
摆手道:“罢了,你退下吧。”
斥候刚一离开,副将秦朗就抓着只信鸽进来了,禀报道:“主子,有飞鸽传书到了。”
贺霄眼睛还有些顿涩感,展开后扫见里面的内容,登时整个人神态都变了,嘲笑着幸灾乐祸道:“焦头烂额。”
宋振东带的人还没开始从水路上进攻,倒有个天缅赶在前头当了马前卒。
李恪瞧他的神情,猜测道:“二爷,有好消息?”
贺霄笑着一声令下,“明日午时,正面进攻一线峡。”
灼灼烈日当头,一线峡外风声猎猎,这处峡口易守难攻,是南邵国最为坚实的一道天然屏障,这么多年的战火纷乱,不管多危险的境地,只要守住一线峡,守住大凤山,就都能够化险为夷。
但同样的,一旦这最后的天堑被攻破,在那之后,便是一片毫无招架之力的净土,就像被撬开了的蚌壳,只能沦为俎上鱼肉。
沈北陌站在坡上远远看着下面平缓向前移动的大军,身边跟着一个身形彪悍的草原壮汉,那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是神策军的前锋将军。
熊图鲁一口粗犷的草原话,叫着她草原上的名字问道:“赫露莎,你说这会是碰巧吗?”
“那这也太巧了些。”沈北陌神情阴鸷,凝视着那大军出击的阵仗,草原话的发音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感,“天心湾是南邵腹地,消息没可能走露得这么快,必定有人在通风报信。”
熊图鲁眉毛一竖:“难道这些楚狗跟天缅是合起伙来的?”
“以楚的兵力,还看不上天缅那点本事。”沈北陌摇头否认,说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测:“或许他们原本就已经兵分两路了,大军在前面吸引视线,水路还有人准备偷袭。”
熊图鲁是个粗鲁人,怒声道:“狗杂碎,臭不要脸。”
“中原人有句话,叫兵不厌诈。”沈北陌说。
“听不懂,”熊图鲁扬着手臂道,“干死他们!”
从大凤山到天心湾,大军行进的速度不比快马,光一个来回都至少是八天时间,还不算支□□战需要耗费多久。
原本按沈北陌所想,楚军不可能那么快察觉到南邵的兵力分散,也就不会那么快发起总攻,她可以侧面游击拖延一番时间。
但现在显然是行不通了。
沈北陌盯着最前面领头的位置,即便看不见人也能知道,主将必然在那,“干死他们。”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相当的苦战。
神策军是最初她投军时候加入的队伍,那个时候的神策还是一群因主将过错而被雪藏查查山上的散兵,空有军旗与名号,从将到兵,都是极其散漫颓废,混吃等死。
最初沈北陌的那张脸没少给她带来麻烦,军营这种欺软怕硬拳头说话的地方,由其面对的是一群曾经见识过大风大浪又被拍回沙滩上的兵油子,那一批异族人新兵就她一个长得最像个娘儿们,比娘儿们还漂亮。
后来她天天跟人打架,服气的不服气的都给她打得不吭声了,再后来,碰上了天缅袭击七里庙,查查山作为最近的军营,休沐的沈北陌百里疾驰回来报信,但愿意跟她走的,除了草原上一起来的几个异族兄弟之外,就只有三十来个神策兵。
这也就是最早成型的神策魑字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累下了第一笔战功。
后来她的队伍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壮大,战损了许多兄弟,也又补充进来了更多新鲜的血液,沈北陌三个字成了游击奇袭的象征,她最擅长的就是小规模作战,队伍中带的全是骑兵,追求的就是极致的快准狠。
太阳升起又再落下,一线峡口的神策军一字排开,死守战线,无一人退缩。
南邵最锋利的刀,占着南邵最难攻陷的天堑,人数的差异在此刻并没能起到太明显的优势,要想强攻上去,必定要付出惨痛代价。
贺霄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着峡口负隅顽抗的队伍,神情淡漠凉薄。
“传令下去。”居高临下的男人掌控着这场搏杀的生死大权,是否要血流成河强行镇压,全在他一念之间,“不必强攻,车轮战耗死他们,是人就会累,没有增援,我看能撑到几时。”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神策军以千敌万死守一线峡的这场战役,也都还频繁出现在各大军营口口相传的比喻里。
有人说他们是占了天堑优势才能在两万大军逼境之下顽抗了整整五日之久,换成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都能做到。但只有参与过那场斗争的士兵们才知道,那五个日夜,峡口上排开的那条人肉防线有多坚固,不管如何疲累,看着好像是已然无力反抗了,但只要敌人靠近上山谷一点,他们就会立刻又再从地上爬起来,握着兵器严防死守。
最后那一日的子夜时分,篝火将山林烧出了一道道交错的鬼影,南邵神策军已然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沈北陌背后背着一只漆黑布囊,仗着千机伞锋利,单枪匹马破重围,往大凤山穿云峰上疾驰而去。
峡口中剩下的神策军士兵尚且还在誓死不退地迎敌,主将却是自己一个人跑了,李恪看不上这等逃兵行径,但他的那把千机伞太邪门,寻常士兵去追只有白白送命的份,还是要先以眼前大局为重。
他冷哼一声不屑道:“不管他,全力进攻,一举拿下一线峡!”
贺霄原本在观测战局,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狐疑地回头看了眼沈北陌窜走的背影。
他朝李恪吩咐道:“你带人接着施压。”然后立刻跨上战马绝尘而去。
山路上,沈北陌已经顽抗五日,体力早就透支了,但通往小镜湖的山路太野,连马都上不去,她只能弃了马匹纯靠体力将火药背上山。
栗色的头发黏在鬓角,恶鬼面挡住了山林间缭绕的瘴气,里面秀丽的面庞也是已经被汗浸透了,她脚下步子沉重,不止背了沉甸甸的火药,还有一柄六七十斤的千机伞,到这个时候只剩最后一点信念在支撑着往前跑。
气喘吁吁之间,她恍惚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有人追上来了,而且应该是识破了她的意图,能判断出来她的线路。
沈北陌一声不吭全力往前跑,没过多久身后丛林里就窜上来一个硕大的黑影,且不说男女差异,贺霄的体力状态也比她好太多了,轻易就撵了上来,一个熊扑将人撞倒。
那股力量实在太沉了,强势得叫人没法反抗。
沈北陌摔倒在地上,两人的铠甲相互抵着对方,贺霄掐住她的脖颈,喘着粗气奚落道:“怎么,背着包火药上山,是想炸湖泄洪同归于尽呢?”
“可惜了,你再没这个机会了。”贺霄抽出佩刀,显然他要完整割下敌军主将的头颅,用来击垮神策军最后的防线。
男人的眼眸反着刀光森寒,无情得像地狱罗刹看着一个死人,启唇寒声道:“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第12章 寻她
手起刀落的电光火石之间,铁花在眼前绽开,千机伞的伞面机簧来回绞动,似一面巨大盾牌,生生撑在了二人之间。
沈北陌伏在伞面庇护之下,踉跄着想去捞那落在外面的火药包,对面的贺霄凌空一脚踏上千机伞飞跃过来,那沉重的躯体让伞柄深深陷进泥壤中。
沈北陌一手攥住火药包,一手反身握住伞柄,中门大开之际,毫不意外被身手了得的男人抓住了机会,刚猛一掌拍在了胸腹之中,十足十的气劲力道,她连人带伞倒摔出去,翻滚几圈坠下山坡。
贺霄站在漆黑的坡边往下看了眼,但这坡子太陡,已然找不见对方踪迹了。
他俯身拎起拿包遗落的火药,反正最重要的东西截下来了,至于那沈北陌,那一掌下去是死是活都难说,没了再追的必要。
长夜漫漫无尽,一线峡口的风蹿涌贯穿,信念再强的神策军,也终究是强撑到了极限,被一拥而上的楚军俘获。
熊图鲁被一群士兵拿锁链套住了还在恶狠狠用草原话骂咧着,李恪手里扬着鬼火刀,听不懂也知道这草原蛮子不会骂什么好话,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明白,半点不吃亏的跟他对骂道:“你们主将那个怕死的缩头乌龟都跑没影了,丧家之犬还敢叫嚣,还不把尾巴夹紧点!”
“还有你们!想活命的就都老实点!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南邵不会再有援兵了,即便你们的大军退了天缅,也还有我大楚水师,就死心受降吧。”
李恪耀武扬威着,正要踏上那已被占领的一线峡口,忽地听见天外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几近要被风给撕碎,却仍然坚定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谁说我南邵无人。”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伴着这无尽月色,明明灭灭的篝火,恶鬼面下张扬凌乱的碎发在飞舞,从树枝跳到了这一线峡的正中央。
李恪对沈北陌的去而复返很是疑惑,正上下打量着,后面贺霄骑着马回来了,李恪猜到这二人应该是又交过手了,问道:“二爷,那沈北陌看着像受伤了?”
“内伤。”贺霄利落下马,将手里的包裹扔给了部将,“他想炸小镜湖泄洪来个同归于尽,还好追上了。”
李恪头皮一麻,一线峡这种狭窄的天堑,若真是山上发了洪灾,大军移动速度慢,必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显然是豁出去不准备要命了。
“他伤了脏腑,撑不了多久了,直接拿下。”贺霄一声令下,士兵们一拥而上。
原本站在中间的孤将强行将脊背挺直,甩开千机伞成了刺枪形态,像一匹落单的孤狼,还要死守着最后的信念,不肯逃跑。
沈北陌这三个字在大楚军营里多少是有些阴影的,即便她现在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但士兵们仍是有所忌惮,不敢真的硬冲,几轮冲锋下来,峡口溅了满地的血,中间那道身影身上最盛,也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李恪拧眉看着眼前这招人恨的宿敌,但所有军人,对于这种死战不退的精神都是敬畏的,他蹙眉道:“投降吧,不要平添无谓伤亡了。”
沈北陌呼吸沉重着,一枪甩掉了伞刃上沾染的血,在地上洒出了锋利的一道痕迹,她垂着头,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浪费给说话,只用站立的姿势沉默回应他。
夜色逐渐褪去颜色,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李恪看着那七手八脚乱棍上前的士兵,到底是动了些本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这样倨傲的一个人,死在普通士兵的手里,太可惜了。
李恪忍不住提了刀,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贺霄已经快人一步下了坡子。
悍猛的跳劈带来了极其恐怖的力量,刀枪相撞的那一瞬间,沈北陌觉得自己四肢都在震颤,她脚下没站稳摔了下去,她下蹲仰头的那一瞬间,面前男人举着长刀,气势逼人,巍峨似战鬼转世。
如此中门大开的姿势,她应该能躲开的,甚至应该还能抢时间清雪式扫他一腿。如果还有一点力气的话。
还有点力气就好了,至少别输得太难看。
“刀下留人!!!”
千钧一发之际,钟子柒快马加鞭疾驰而来,他生怕慢了一步酿成血祸,冲到二人跟前时候气都还没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