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不是已经雕好了吗?怎得又雕了个。
季则尘神色温和地掀眸,视线掠过她的脸,温声解释:“上次的那只丢了。”
见她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木偶,手浸在清水中,拿着帕子擦拭掌心,接过她的药饮下。
唐袅衣对他雕的那一堆诡异的木偶,兴趣并不大,没有再问,顺势与他说今日要下山之事。
季则尘并未拘着她,只道让她早些回来。
真是温柔的善解人意。
唐袅衣感激地看着他的侧颜,又忘却了此前所见的恐怖。
谷荷一早求了主子恩典,今日特地与唐袅衣一道下净月山庄。
南江的风情和汴京大相径庭,这里的人讲话都自带一种细软的腔调,山水养人得明显,随处可见是簪花美貌男女。
秦楼河畔两岸杨柳轻浮,不少春衫单薄,肌如凝脂的女郎摇着帽章扇,凭栏而倚,看下方热闹的景色,俨然与下面的热闹相辅相成,有独特的媚。
谷荷惊奇地仰头,看着上面那些阁楼坐着的女郎,忽然转头。
悄声凑近唐袅衣的耳边,不可置信地道:“这里青楼白日也开吗?”
唐袅衣摇头道:“不是青楼,那些都是画舫女,南江周边皆是水,过往船只多,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有不少的商人在此地停靠,瞧上楼上的姑娘便可钦点上晚上的画舫,那些姑娘都是清白人,只是家道贫苦才来这里的,南江府主有下过明确命令,不准许强迫画舫女的,这也是南江独特之处,不少人慕名而来。”
谷荷诧异:“竟然还有这种的?”
“嗯。”唐袅衣颔首,对画舫女的存在不置可否。
她娘当年就因迫于生计,险些要去做画舫女,后来有好心人知晓娘字写得好,让她给书坊抄写话本,才勉强将生计糊弄走。
所以除了父亲留下有关园林修筑的书,她看得最多的就是话本了。
“难怪都说南江好,这些事真奇特啊。”谷荷嘟嚷一句,又看了看上面的那些美貌女子,跟上唐袅衣。
街上十分热闹,卖什么的商人都有,两人很快便手提了不少。
正当两人停在面馆想要进摊子时,忽然有人用力撞来,唐袅衣手中提的东西全都落在了地上。
还没来得急看是谁,便听见少求饶的声音。
“姑娘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唐袅衣抬眼看去,是位长相清秀的少年,瞧着莫约十七八岁的模样,颀长消瘦的身子弯起,抬着一双可怜漂亮的眼眸觑着她,无声地流转着涟漪。
她一怔,莫名觉着他很眼熟,但却没有见过这张脸。
少年见她怔愣地看着自己,弯腰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递过去,眼含歉意地道:“抱歉姑娘,我并非是故意的。”
一旁的谷荷不悦地挤过来,抢过他手中的东西,嘟嚷道:“呀,什么人呀,走路不长眼吗?”
闻言,少年脸上的表情微淡,目光从唐袅衣脸上移至谷荷身上,满脸愧疚:“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语气带着南江的三分哝意,话并不正宗,不像南江人。
谷荷原是眼含不满地看过去,没想到对方的眼竟生得这般好看,脸上表情也是一怔。
好漂亮的少年!
谷荷回神后娇羞地垂下头,语气磕绊:“没、没事,下次小心些就是,都是小事。”
少年脸上的愧疚不变,深情的桃花目中却闪过漫不经心的矜傲,对她露出的神态很不屑。
他转头对着唐袅衣时,那仅剩的情绪荡然无存,烟波扭转地凝望她。
唐袅衣还在想究竟是在何处见这个少年,衣袖忽地被拉了拉。
谷荷小声地催道:“袅姐姐,快没事呀,他还在等你呢。”
唐袅衣蹙眉看向少年,见他还在等着自己回应,压下心中的古怪,道:“无事。”
“多谢心善的姐姐。”少年露出笑,重咬的‘姐姐’二字似含在唇舌间,本是清秀的脸亦无端多几分昳丽的媚态。
道谢完后,他似有急事离开了。
期间他不经意地转头,盯着唐袅衣的眼中泄出一丝得逞的笑,随后投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看见那抹笑,唐袅衣眉心一跳,下意识伸手按住袖口。
空荡荡的,钱袋子没有了。
谷荷见她的动作也反应过来,刚才那少年是个扒手。
气得谷荷放下手中的东西,眼看着就要追过去。
“谷荷,别追。”唐袅衣手疾眼快的把小姑娘拉住。
谷荷不解地转头,满脸气愤道:“袅姐姐你别怕,不是谁都敢偷我们的,追不上人,大不了告知到南江府主的面前去,我就不信了,季府的人,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季府地位显赫,又是眼下祭祀的紧要关头,出现扒手抢了季少师身边的人,连南江府主都得好生扶稳当官帽,所以谷荷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唐袅衣却拉着她摇头:“别追上去,里面银子也不多,那人抢了钱却不急着跑,反而还停下来与我们讲话,恐怕是捉黄脚鸡。”
而且据她曾经看话本的经验,若是追上去,恐怕会发生一些事。
作为老实本分、绝不去主动找麻烦给自己的炮灰,唐袅衣越发觉得不应该追上去。
而且,那少年离开时回头看她的那一眼,那是挑衅的引诱,勾引她发现后生气,然后追上去。
听这话,谷荷也清醒了,没了刚才的怒,“那我们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吗?”
唐袅衣从另一边的袖中,摸出一只钱袋,安慰道:“没事,真的没多少钱,我请你吃面。”
幸好她一惯很穷,怕钱丢了,喜欢出门在外四处藏钱。
谷荷见后没再计较,面色仍旧气鼓鼓的。
两人提着东西走进了面馆。
与此同时,偷了钱袋子的少年,正漫不经心地提着绣花布袋,懒散地屈起修长的腿,靠在不远处的湿巷中,等着人追来。
但等了良久,都无人追来。
他不由得沉思地低眸,眉心轻蹙,看着手中绣着小白玉兰的钱袋,修长的手指拉开袋口,确定里面是银钱。
为何没有人追来?
难道是没有发现?
如此,他站直身子行出湿巷,欲提着手中的钱袋,主动去唐袅衣跟前去。
出来一看,恰巧看见少女美眸染笑,拉开另一只钱袋子付给商贩,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遂提着东西离开。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许久,倏然看了眼手中提着的钱袋,殷红的唇扯出一丝笑,眼中浮起古怪的笑。
“啊,谨慎的笨蛋。”
人潮拥挤,春序赶场的人陆陆续续,拉着空车让出位置。
逛了一上午,唐袅衣与谷荷提买来的东西,往净月山庄走去。
因圣人在此,周围都是身着甲衣,手持长刀的侍卫。
两人并未走多久,忽看见前方行驶下一辆奢华精致的马车。
唐袅衣让出路,想等马车离开。
马车行驶至面前却停下了。
马车垂下作帘的竹垫被撩开,从里面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咦,少师,这不是你的丫头吗?”
闻言,唐袅衣抬起脸,眨眼盯着面前的马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季则尘。
陈崇礼看了眼唐袅衣,转头对着里面,笑道:“正巧,让她也跟着一起去一趟罢。”
说完,他等了等,马车中的人没有反驳,转头对着唐袅衣道:“上来罢。”
唐袅衣看见他眼中的兴味,心中轻叹,猜出这位大人对她和季则尘的关系很感心趣。
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谷荷,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内萦绕在檀香中的青年正阖着眸,眉目清淡,珠帘透在脸上割裂出明暗。
唐袅衣自觉地坐在到季则尘身边。
陈崇礼挑眉,对着她眯眸玩笑道:“是本大人叫你上来的,怎得不应该在我身边服侍吗?”
这句话甫一落,阖眸浅眠的男人缓缓睁开眼,淡淡地乜着他。
唐袅衣眨眼,荡出唇边梨涡:“我是少师身边的人,自然得在少师身边,若公子需要人,不如再唤个人上来?”
陈崇礼可不敢随意让人,上季则尘的马车。
他错过对面的视线,也不在为难人,道:“无事,就随口一说罢了,你还是侍奉你们少师。”
这人言辞古怪,若不是碍于身份,唐袅衣委实想反驳几句。
季则尘脸上没什么神情,仍旧盯着陈崇礼。
不就开玩笑,占了小姑娘的便宜,就用这副好似活不活今夜的死人眼看他。
陈崇礼被看得头皮发麻,双手搓手臂,抬屁股坐在角落去。
唐袅衣见这人老实了,眨了眨眼,转过头对身边人,弯眼成月牙。
马车慢悠悠地晃动,阒寂无音。
唐袅衣不知他们说要去何地方,靠在马车壁上,垂头看着鞋尖。
走了许久,最后马车停在一间竹林雅舍门口。
周围都是用竹编全出养的鸡鸭牲畜,门口有位穿着素色直裰的老人正弯着腰,逗喂着里面的鸡鸭。
当马车停下,唐袅衣从马车里面钻出来,看着熟悉的场景目光一顿。
这里她来过,最初她深受梦魇不断,夜不能寐,求见的法师便住在这里。
不过她其实没见着真法师,是小和尚送来法师的口信。
听小和尚提及法师,法号:了乐,是隐居山林的大能。
那正在喂养鸡鸭的老人听见声音,转头看见走下马车的几人,目光露在季则尘的身上。
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做十地上前行礼:“少师,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