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言……应当会喜欢罢?
桌上的油灯烧到半夜,秦霁总算做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剑穗,把它收进荷包。
*
冬狩日,天子出巡,仪仗自宫门摆开。禁军,宫女,还有一同出行的大臣。随行人马浩浩汤汤,一眼望不到尽。
半日的时间,抵达了京郊围场。
围场地势高,占地数百顷,近处没有树木遮挡,冬风猎猎,展眼便能望见披上银装的京城。
围场后是一处平坦的草场,女眷被安置在此处消遣歇息。
陈贵妃带来的人得力,不到一个时辰,便在周围布置好了屏风画帷,精雕长案摆上花卉。有腊梅,水仙,天竺,瑞香,各色芬芳齐绽,与后来的歌舞极为相宜。
秦霁在一扇屏风前坐下,此处刚刚搭好,屏风间有一处漏缝,正对着远处的围场,有风灌进来,是故附近没什么人。
她扭头看过去,日光之下,有个眼熟的人影正在扶着粉裙短袄的姑娘上马。
清乐说的果然不假,陆迢与兵部尚书家的小姐想必好事将近。
没找到李思言,秦霁收回视线。
她在这片角落原是想躲清闲,不想今日的主角还是相中了她。
陈贵妃来之前与入宫的燕王见过一面,屏围安顿收拾好之后,在随侍宫女的手指下看见了远处的秦霁。
这是她第一次见她,陈贵妃顿了顿,冷笑出声,“若真是这样的姑娘,他陆迢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上。”
她吩咐人把康阳公主叫至身边,低低耳语了几句,康阳眼中露出欣喜,“母妃放心。”
康阳公主在十几步外与身边的宫女确认一番,对方点点头,康阳便拿过她手中轻巧的弓箭,朝秦霁走了过去。
“秦家大姑娘。”她眼睛弯弯,“你怎么一人坐在这里?多无聊啊,与我一起去打猎如何?”
静永公主一面问,一面伸出手拉秦霁。
静永手心搭在秦霁的手背,甫一相碰,竟没能拉起,就这样僵持在案前。
静永公主的母妃早逝,如今寄养在陈贵妃名下,秦霁与她们二人都不相熟,唯一能称上交集之处,便是之前在黎州,她险些被送去给燕王做妾。
可那一次,她连燕王的面都没见着,事情就已作罢。
对视片刻,秦霁主动抬起了手,露出微笑,“多谢公主美意,臣女愿意陪同。”
静永说打猎,真的带她进了围场,在人少的背坡,她们逛了好些时候,总算发现一只猎物。
两人各持一柄弓箭,对着枯黄草丛里冒出的灰兔瞄了半天,灰兔不动,这厢谁也没舍得下手。
“它受伤了。”康阳公主道,两人走过去,康阳小心抱起草丛里的灰兔,懊丧地垂脑,“我先带它回去,明日你再陪我。”
康阳由身边的侍女陪着,先回了女眷休息的地方。
秦霁落在后面,彩儿道:“静永公主不像来打猎的,更不像找小姐相陪的。”
“那她是来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彩儿瘪瘪嘴,用同一句问回秦霁。
“我也不知,明日自会有答案。”
走到斜坡的竹林边,秦霁止了步,对彩儿道:“你先上去,见到有人过来,悄悄知会一声。”
催她离开后,秦霁折身,与青竹后的人影相视。
李思言今日并非伴架,故而未着甲胄,一身,立在青竹间,颇有些
“你怎么还在这儿?”秦霁拂去他肩上接的化雪,与静永公主第一次经过此处,她便看到他藏在林间。
现在少说都过去了半个时辰。
“等你。”李思言道。
他眼眸绽亮,秦霁滞了会儿,抿唇一笑。
“我有东西想给你。”
毡毛雪兔荷包里倒出来一条绀青的剑穗,秦霁递给他,两人正要再说些什么,彩儿忽地跑了下来,猛地朝竹林咳嗽两声。
有人来了。
“我得走了,你……” 秦霁匆匆扭过身,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抚过眉间。
竹叶间有半化的积雪落下来,李思言指尖点去她眉间的一点白,温声道:“去吧,明日再见,秦霁。”
说话时,他眉棱眼梢都带着含蓄的笑意。
秦霁点点头,快步走了。
过来的是兵部尚书家的两个女儿,其中穿着粉裙的姑娘眼眶红红,鼓着腮,一副赌气模样。
“父亲说了让他教我打猎,永安郡主也在旁边瞧着,他倒好,拿个侍卫来糊弄我!气死我了。”
“姐姐别难过,陆侍郎他许是有事——”
“
他能有什么事!”粉裙姑娘气得跺脚,猝然看到对面的秦霁,及时噤声。她们与她隔得远,两边互相见过礼,各朝着自己的方向离去。
等秦霁走远,粉裙的姑娘的火气消下去,低头黯然,“他说了已有心上人,非她不娶,也祝我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一副好相貌的作用实在太大,若是常人,她定然要斥对方有眼无珠。可偏偏是这人,男人有着英朗的俊容,一派坦然说出如此讨厌的话,让听的人也不觉尴尬。
“陆侍郎喜欢谁家的小姐?”妹妹好奇问道。
“我不知。”粉裙的姑娘顿了顿,回忆起陆迢说这话时低沉的语气,蓦地多出几丝幸灾乐祸,“但我猜,他的心上人十有八九瞧不上他。”
围场坪地,陆迢喉间忽然有些痒,他清咳一声,忍下了即将出来的喷嚏。方才他借口腿脚不便,没与其他人一起去后山,留在坪地。
对座的燕王斜乜一眼,笑道:“都说陆侍郎近来的身体不好,看来传闻非假,一阵风都没有,你自己还能咳嗽。”
陆迢平静地望着远处,消失一个时辰的人影重新出现,他拳心松了松,起身告辞。
“燕王殿下说的是,臣近日的身体的确不好。只怕将这风寒传给殿下,臣先告辞,不在这儿耽搁殿下赏景了。”
言毕,他往帐子的方向走去。
燕王望着他的背影,半晌,一声冷哼。
僚属见状,给他端上一盏茶。
燕王饮过两口,睐眼问道:“叫你们办的事情如何了?”
“回王爷,陷阱已经布置好了,两人深的洞,足够他们爬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燕王带着嘉元帝去到竹林。
燕王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
帐子外,陆迢遇上了刚刚回来的李思言。
两人将要擦肩,陆迢一眼瞥见他剑柄吊着的青色络子。
颜色莫名扎眼。
他脚步微顿,视线偏移到李思言脸上。目光交汇,冷冽的气氛在尺寸间交锋。
赵望在后边打了个寒噤。
二人错身而过。
第120章
翌日,围场比试狩猎,参与的都是年轻世家子弟。三声鼓响之后,马蹄入场,马背上的人英姿爽健,追狩围场中的豺狼。
看台上,陈贵妃陪坐在嘉元帝身侧,捻起一颗冬枣,柔情蜜意送入他口里。
嘉元帝推开她的手,“今日在场的儿郎不少,你别顾我,给康阳看看,她一把年纪,再不嫁好郎君可都没了。”
陈贵妃尴尬收回手,朝对面的康阳公主一笑,“公主年轻貌美,陛下怎么能说这话,今日这场比试可是聚满了京城的好儿郎,该由公主自己挑个如意的才是。”
康阳公主撇撇嘴,“父王,我也想去狩猎。”
嘉元帝应允,“干坐着不如下场好,你去吧,身边多带些侍卫。”
少些时候,陈贵妃亦起身,邀请看台下其余的女眷们,去围场东坡的马球场上松松身子骨。
人群四散开来。
秦霁慢吞吞落在后头,有意避开人群,她到马球场的时候,姑娘们已经打起了马球。
静永公主坐在看席,也没忘记秦霁,一见着她,就欢快跑了出来。
“我不擅马球,咱们今日继续打猎如何?”她笑吟吟道:“你可是答应了我。”
秦霁不打算弄清昨日的答案,正要以自己腿脚不适为由推辞,陈贵妃由宫女扶着,环佩叮当,挪步而来。
年尽四十的妇人自有旁人没有的风情,她着华服配繁饰,举手投足如旧美丽高贵,然而近了,秦霁却看见她的面容下有粉黛遮不住的苍弱之色。
但陈贵妃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难得静永遇到个合她脾气的朋友,还是秦姑娘本事高。你的风寒才好,正好该走动走动,就与她一道去,若能得个兔子野猫,我这里重重有赏。”
仅凭三言两语堵住秦霁所有借口,她没法推辞,只好颔首应承。
马球场中,永安郡主瞥见此景,眉头轻蹙,召来近身的侍女,低声道:“叫迎春带几个宫女,远远跟着她们。”
陈芙蓉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其隐私手段之高也算榜上有名。毁掉一个姑娘清白的手段于她而言,只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一路上,静永都挽着秦霁的手,在她说闲话,声音时高时低,没停下过。
她们去的照旧是昨日那个背坡,不是正经打猎的地方,少有人来。
经过几丛树影,周围已经不见有人。
“公主。”秦霁将要停步,静永哎呀一声摔在地上,当即哭出声。
秦霁和她的侍女一同去扶,稍一动她,她就哭着喊疼,怎么都扶不起来。秦霁松开手。
脚边的土里,确然半埋着一块拳头大的硬石。秦霁的疑心未落,对宫女道:“公主想必是崴伤了脚,你快去叫人抬春凳过来,我在这儿陪她。”
静永公主的痛吟暂时停住,“她不能走,她走了谁来服侍我,我事情多,总不好一直麻烦你。”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去叫人,公主在此稍等。”秦霁起身退开,不给她抓住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