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暗地鼓了鼓腮,仰起小脸,“大人,我身上不香了。”
面前的男人挑眉扫了她一眼,秦霁拉起衣袖,露出一截皓白手腕送到他面前。
“你闻。”
陆迢颔首凑近,鼻尖在腕子上点了点,没闻出不同,仍是她身上那股清幽的淡香。
他不想直接驳了这话,垂首静静看着秦霁。
同陆迢相处这段时日,秦霁摸清了一点他的脾气,说话不爱兜圈子。
她道:“我想出去买汤料,以前请大夫专门开了半搭子药方,里面配材有好多,我一时不能全记起来,要自己去闻才知道。”
秦霁怕他不肯答应,拽了拽手里那截扣错的玉带。
“我小时候就在用这个,上一副用完好长一阵了,我喜欢那个味道,大人难道不喜欢么?”
他当然喜欢。
陆迢别过眼,一指把她的手腕点下去,“腿方便?”
“不磕着就不疼。”
“嗯。”陆迢低低应了一声,朝秦霁弯下腰,眸中清静无比,仍是一副琅然君子的模样。
他什么也没说,秦霁却很能意会,她捏紧粉拳,一边鄙夷自己一边搭上了面前的宽肩,踮脚在男人乌黑的鬓边亲了一下。
陆迢正起身子,“带好人,别乱跑。”
语声中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欢喜。
用过早饭,陆迢出了榴园去应天府上值。
一刻钟后,秦霁也坐上马车去杏和堂。
她原想带绿珠出来,没想到绿珠推辞得厉害,理由一句接着一句,最后还是绿绣跟着出的门。
秦霁托腮望向车轩外边,这阵子观察下来,她已经确认了,榴园在暗处看着她的有两个人。
连这会儿出门,他们都隐蔽地跟在后面。
马车在金陵城主街西侧停下,身后就是杏仁堂,这里比秦霁想的要大,门面宽阔,装点讲究。
药堂左面柜前有两个女大夫坐诊看病,右面则摆着一墙的药柜,矮柜台边站着负责两个拿药的伙计。
秦霁排在右面柜台拿药,左右看了圈,没找见那天的姑娘。
前面的人拿完药,穿着石青褂子的伙计笑着迎过来,“小姐是要买什么药?”
“辛夷,木樨,白芷,龙葵。”秦霁边说,他边在后面拿,等药都拿来了,秦霁都闻过一遍,道:“还有白术。”
伙计又取了一两白术出来,他把药盘里的药都点过一遍,实诚地抬起头,“小姐这方子我看不太懂,需得问过堂里的大夫才能卖给您。”
医风严谨,秦霁点头。
左边两位坐诊大夫边上还等着好几位病人,伙计看了一眼,准备往药堂后面去。
另一个正在抓药的伙计见状喊住他,“小狄师姐这会儿不在,她去了巷子后的枝白街买胭脂。”
场面为难起来。
秦霁笑了一下,“无妨,你把药单留在这儿问,我留定金,改日再来拿。”
穿着石青褂子的伙计也舒缓地笑了,“那我替您把药材都先包起来。”
秦霁道:“这个不急,听说你们小狄师姐前日同人起了争执,她没事吧?”
听见这事,穿着石青褂子的伙计咧嘴一笑,“小狄师姐怎么会有事,她昨日还在后悔下手重了。”
绿绣闻言看了眼秦霁被咬的那只手腕。
出了杏和堂,绿绣问道:“姑娘可要换一家药铺看看?”
“不,我要去枝白街买胭脂。”
这话没留改道的余地,绿绣的衣袖被秦霁捏在手里摇来摇去,她只好答应。
“奴婢带姑娘去。”
说完不免想起前夜,姑娘被找回来后,赵护卫私下提醒她,姑娘对金陵不熟,在外面的时候务必要好好看着姑娘。
这也是大爷的意思。
到了枝白街,这儿漫着各种各样的香,两边店肆林立,路中车马粼粼,细看去,往来的多是女客,热闹非凡。
秦霁站在巷口数了数,光是举目在附近能看到的胭脂铺子就有五家,剩下多是布庄,首饰一类的铺子。
绿绣陪着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秦霁动,视线也跟着她一起往两边去,“姑娘在找什么?”
刚问完,斜对面有两辆疾驰的马车撞在了一处,登时吵开来。绿绣才看上两眼,一回身,旁边的人的身影忽而移到了十几丈远的前面。
她顾不得体面,扯开嗓子喊,“姑娘——”
秦霁头也没回,她提着裙飞快跑向前边那件绯色褶裙,她们隔得太远,秦霁一步也不敢放慢。
那姑娘虽换了件裙子,但身形和刚刚偏过来的侧脸都是一样的。
她远远看见那裙子换进了一家胭脂铺子,步履不停地跟到这家铺子外,看见里面客人间有一抹绯色褶裙后略松一口气,停在外面缓了缓。
初夏的金陵,树绿荫浓,晴光艳艳。
秦霁这一路跑得太凶,走进去时顶头炙热的日光被瓦檐一盖,扑面的阴凉洒了下来。
秦霁眼前晃了一下,蒙上了虚虚的黑影,眨眨眼,又散去一些。
捋齐鬓边微乱的散发,移步到了胭脂铺最里,等着旁人走过后,才到绯色褶裙的旁边。
秦霁拉住那只正在挑胭脂的手,脸凑到她面前,唇边绽出一抹笑。
“小狄姑娘。”
耳畔女子的声音温柔和煦,像夏日被荫凉滤过的暖风。
洛瑶疑惑着偏过头。
第046章
看清身旁女子的面容后,她瞪大眼睛。
自瓦官寺回来,洛瑶时时回想起那个竹林间匆匆一瞥的女子侧影,一遍一遍,把她的模糊面容深印在心。
面前的秦霁穿着挼蓝云缎裙,同前夜月下的水色长裙身影几乎重合。
她能肯定,面前这个姑娘就是那个被表哥牵着的人。
“你是——”
秦霁这会儿也看清了她,立时松开手。
“认错人了,抱歉。”
刚冒出头的喜悦霎时灭为了飞烟,方才进来的分明就是那个姑娘,她去哪儿了?
秦霁环顾四周,此间哪里还有绯裙身影。
洛瑶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转瞬变成渺渺,主动上前问道:“姑娘是在找人?不如告诉我,我叫侍女帮你一起。”
她走得太近,秦霁摇摇头,退后两步,后背忽而撞上了人。
正要让开,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
故作幽幽的清脆女声在身侧响起,“小贼,还敢来找我?”
秦霁先是一怔,方才消失的笑容瞬间回到脸上,忙转过去。
前天那个姑娘正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横自己,却半点恐吓的气势也无。
旁人可能会轻视,但秦霁知道,她是真能打。
背手到身后,秦霁悄悄摸了摸隐隐作痛的手腕,脸上莞尔一笑。
“你买完胭脂了么?我们去别处说话好不好?”
狄若云凝眉看了秦霁一会儿,她还以为像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再见到自己定会哭着控诉一番。
这状况出乎意料,狄若云藏起好奇的心情,淡淡瞥了她一眼,“走吧。”
她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目送着二人身影远去,洛瑶低眸看向掉在跟前的发簪。
侍女青屏捡起,送到洛瑶面前,“小姐可是认识她?”
洛瑶轻轻叹息,“不认识”
她拿起这跟鎏金嵌玉双花簪,两朵花皆由上好的蓝田玉雕成,一片一瓣细致通透,非名家不能动手。
就连以前在别家见过的宫里赏下来的簪子都比不上它。
金陵还有谁家能使出这般手笔?
青屏只觉得这簪子好看,倒品不出其贵重,不禁也跟着叹了一声。
“虽说是个大家闺秀,举止却如此粗鲁,亏得小姐您不计较。”
洛瑶瞥她一眼,只笑不答。
心想到底是陆家对她们太好了,对面的衣着打扮显见不是普通人家,若是刚来金陵那天,青屏怎么敢在人多的地方说出这种话?
来了国公府不过十日,不止有长辈关爱,同辈对她亦颇多照拂,洛瑶的吃穿用度与他们无甚区别,连带着青屏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她们何曾过过这样好的日子,就连之前陪在祖母身边的那段时间也赶不上这会儿。
洛瑶眼神一黯,把簪子收了起来,继续在一行行架子前选胭脂。
青屏跟在旁边看,指向里面一层绿瓷缠枝的膏盒,“小姐,你要不要看看这个,陆小姐上次拿的就是这种。”
洛瑶没理睬,拿起一盒银朱金箔胭脂,忽而想起刚才那个女子。
她脸上涂的是哪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