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两个自家人倒客气上了。瑶儿也来住了几日,你忙了这么些天,不常得空同她说话便罢了,现在好好的亲戚还给你叫得生分,若是两家住的近,说是表兄妹也不出错。”
“祖母说的是,我疏忽了,表妹多担待,你尽管把这里当作自己家,若遇着什么,除去祖母,也可找我房里的松书。”陆迢偏首对洛瑶说道。
洛瑶听了自是开心,能得他这样一句话,以后在这国公府便又多了一分底气。
“那我先谢谢表哥。”她笑着道谢,连带着荷花边的裙摆都摇了一摇。
晚膳过后,永安郡主把陆迢叫到她院子里。
她开门见山,“你知道你祖母是什么意思?”
“是想撮合我和洛瑶?”
“你知道,那你今日如此是想应了?”永安郡主蹙眉,语气了有几分不悦。
那远房姨奶的来信远远不止让孙女避一避这么简单。字里行间都透着她家孙女如何乖巧可怜,言辞切切托老太太帮忙在这边定下一门亲事。
偏就那么巧,她给他亲自带回来了,老太太两头都急,便想着把这里凑成一对。
她给陆迢选妻确然没想拘泥于门第,她们一家都没有让陆迢攀高娶什么首辅孙女的打算。
可这洛瑶,她好好看了这姑娘,伶俐聪慧是真,长得也秀气可爱。可她父亲不过浙省一个什么州的小太守,两家未免相差太多。
永安郡主碍着自己婆婆的面,是一句也不能说,这毕竟是她娘家的亲戚,轮不到自己评议,但她心底总归是不情愿的,只好来过问陆迢的意思。
“儿子没应,只是她孤身来了府上做客,总不好叫旁人轻待。”陆迢转了转手里的扳指,“还望母亲替我同祖母说清,我暂时没这个意思。”
永安郡主舒了口气,靠上椅背,“知道了,你走吧。”
陆迢踏出院子时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留安轩。
外面围着碧瓦朱甍,却仍旧盖不住从里面透出来的空寂寥落,这屋子哪怕换再好的木,雕再精致的花,也是无济于事。
留安轩开着的这扇门于幼时的他而言,就像巨兽黑森森张着的大口,能将所有的好心情一口吞没。
即便到现在仍能让他生出本能的排斥。
松书提着灯笼在外面等着,抬头才知,天已经黑了下去。
从这儿回他房中有一段路,两人沿着花砖石小径走到园中一处四方亭下,陆迢停了下来。
前方假山石壁从后映出了灯笼微光,显然是有人在等着。
松书压低声音,“方才洛表小姐想来向您道谢,打听出了您的去处,这会儿约莫是她在后头。”
松书能发现,大爷待这位表小姐是有些不一样的,但又不是那种不一样,不是那天晚上找他拿首饰那种。
陆迢看着那影子,同记忆里好些年前那个脏小孩的模样已经叠不上来,然而他记得更深的,似乎还是那个哭起来很吵的脏小孩。
上回在城外顺利认出洛瑶,也只因他祖母收到姨奶的信后不时在他耳边念叨。
他知道祖母想她那位姐妹,二位老人隔山隔水不好相见,如今老人的孙女要来避祸,他们自当关照一番,以礼相待。
若说他对洛瑶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大约是想要她过得好点,想要小时候那个哭得乱七八糟的小孩子过得好点。
陆迢抬头看天,墨蓝一片,像倒扣的棋盘,布着两三点黯淡星子,孤寂冷清。
他用在假山后也能清楚听到的声音吩咐松书,“去牵匹马来,我要出府。”
到榴园时,天色更黑更暗。
然而踏上后院游廊,看见竹阁窗纸透出的大片暖黄,他又觉得,天边的星一颗颗亮起来了。
竹阁外一反往常没有守人,反倒是里面动静不小。
推门进去,主仆三个人都围在镜台前,绿珠和绿绣连忙出来行礼。
秦霁手捂住嘴向他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
第045章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绿绣上前一步欠身。
“回大爷,姑娘晚间尝了小厨房做的姜辣鱼片和芥辣酒炙鸡,现下唇有点儿肿了。”
陆迢摆摆手让她们出去,房内只剩下两人。
他走到秦霁面前,两只手搭在她坐的黄花梨圈椅扶手上,弯下腰看她。
一双丹凤眼似挑非挑,染着浅浅的笑意。
烛火给这男人的侧脸铺上一半光影,刻画出棱线分明的轮廓,是经得住近看,细看的一种俊朗。
画起来会很容易。
秦霁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此,脸上发窘,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对上了面前的明照照的漆背铜镜。
陆迢的目光追到镜中,看着里面的姑娘红着脸又往另边偏去,俯身啄了一口她冒红的耳尖。
“手抬着不累?”
他不提还没什么,一提突然就酸得很。秦霁放下手,抿了抿肿起来的唇瓣。
转过来转过去,最后还是转向了他这面。
陆迢抬起她的下巴颏仔细端详一阵,两片唇比平时红肿了些,却并不见厚,添了抹妖冶的风情,像花瓣里点缀的艳蕊。
偏她不自知。
烛火将两人的侧影投在桐油窗纸上,一大一小对比分明,像极了狩猎的两端,一方为猎,一方为被猎。
不多时,分立两端的影子水草般缠在一处,重影交叠,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守在门外的绿绣移开视线,瞧见绿珠正看的起劲,忙挡住她。
“还看,去吩咐烧些热水来。”
绿珠嘴上连声应好,心里仍止不住好奇,走到拐角处回首望向竹阁。
窗纸上茫然空寂,只剩一片烛光。
*
屏风后,拨步床上。
陆迢看完秦霁腿上的伤处,一抬首,她仍在毫无章法地喘气。
湿润唇瓣微张着,唇色变成了秾艳的靡红,与天真的脸蛋透出充满诱惑的违和。
他捏捏她的下巴颏,“当初不是说自己学得很快?”
对于此,陆迢总觉得奇怪。
明明每次都是他们一起做的,怎么到现在她除了事后睡得更快,其它都没长进?
秦霁一个字也不答,神色镇定自若,颈间却爬满绯红一片。
陆迢很是喜欢她这副又羞又死撑着面子的模样,俯身又要亲。秦霁偏头躲开脸,把脖子让给他。
这一偏,就看见了边上忘记收起来的青瓷扁瓶。
陆迢说过两天再来,因而她回来后看完瓶子就放在这儿。
她心里一虚,边应付陆迢,边伸手去拿瓶子。后颈被陆迢按着动不了,只能循着刚才那一眼的记忆在被子上摸摸找找。
没多久,秦霁就拍到了陆迢的手背。
他松开她,看向手里先一步握住的青瓷扁瓶。
“这是什么?”
秦霁忙捂住他的眼睛,探身去拿药瓶,“没什么,你买的。”
瓶子上有杏和堂的图纹,同昨日秦霁遇见的那个姑娘衣袖上刺绣的图纹是一样的。
陆迢已认了出来。
那是第一次后,他派人送过来的药膏。
他拿下她的手,对坐的两人别开眼。
原因虽然不同,但心虚一模一样。
这夜,竹阁内安安静静。
第二日早晨,秦霁先起了。
绿珠把熨好的官服送来,“姑娘,大爷以前还从没留过官服在这儿。”她弯着眼对秦霁笑,小声道:“榴园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秦霁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一早被这句话打回谷底。
给陆迢更衣的时候她仍在想着这句话。
家?
她分明是不能见光的外室,他则是一个没规矩的世家子。
细数才不到一月,她竟已适应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
从起居坐卧到自己这个人,全都在他的安排之下。
光是想想便觉心惊难忍。
像昨日捂住嘴的那只手,不提她会主动忘记,可一旦被揭出来,她到处都难受。
陆迢看着她心不在焉,几个嫩葱似的手指在玉带上摸摸绕绕,还是扣歪了一截。
他没想动手帮忙,站着那儿由秦霁同他的玉带较劲。
陆迢看她鼓捣半天还是错的,“怎么了?起早了?”
两人一同在榴园的日子,不管有没有,从来都是秦霁起得比他晚,他没来榴园的时候还在密信上问过暗卫一句,回复是她起得照样晚。
陆迢才知,原来御史府的大小姐喜欢赖床。
秦霁一时装不出好脸色,恹恹点头,“没睡好。”
陆迢拨开挡住她侧脸的长发,指端顺着发尾抚过她的背脊,隔着一层缎做的春衫,里面突起来的脊骨柔韧又单薄。
他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