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今日仍旧寻事躲开旁人,潜来了此处。
李思言低声问道:“要不要跟我走?”
他的话音伴随着廊上疾步靠近的走路声一齐响起。司未还在屋后跟人打,园子里的护卫已围了过来。
秦霁回望向门边,窗纸上是熟悉的影子,她眉心一颦,两步上前将李思言推进了拨步床内。
廊上那人走的太快,秦霁不由自主也跟着着急起来,失措踩着他的脚,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团花茵褥凹陷了下去,身前身后都是一片柔软,一阵香风扑进鼻中,李思言立即松开了揽在她腰肢上的两只手。
秦霁扑在他胸前,他不敢乱动,只四肢僵硬地躺着,仍她撑着。
瞳孔被咫尺之距的昳丽面容给填满,他刚要开口,嘴便被一只葇荑掩住。
“好。”秦霁悄声答覆,“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
这句话与若干年前一模一样。
李思言怔然望着离自己这样近秦霁,她这几年其实长高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但眼睛一直没变,清澈中总带着一点稚气。
她才坐起,李思言也跟着坐了起来,轻轻握住她要拿被子的手腕。
“不必躲,我杀了他便是。”
外面的人影离门口越来越近,秦霁重新将他推倒,小声道:
“不行,他不是孙谦。”
李思言的情形她知道些许,若是伤了陆迢,只会是他吃亏。何况这是在金陵,以陆迢之权势,他们无力与其抗衡。
她拾起了被子,将他全部盖上。
“一定不要出动静,先躲好——”
话未说完,房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
秦霁慌忙掀开床帐,急急往外走。
她在屏风处撞上了陆迢,他阴沉着脸,面色很不好看。
秦霁才将人藏起来,不由感到害怕,往下咽了咽,“你……”
她原想问你怎么来了,细思又觉这话简直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于是改口问道:“外面怎么了?”
陆迢往闭合的后窗望了眼,屋后打斗的声音已经停下。
“进了个贼人。”
他的目光下移,面前的姑娘面色虽无异常,小手却紧攥着裙边。
陆迢收回视线,“怕什么,那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比起贼人,秦霁更怕的是他才对。
她低眸,点了点头。
陆迢的手指顺着她垂在身后的发丝往下抚去,抚到她颈后,倏忽停了一瞬。
不经意问道:“今天中午没睡?”
她的发髻一点也未乱,仍是今早出门时的样子。
“没有。”秦霁正在脑中搜罗借口,司未忽地走了进来。
“三爷,姑娘。”
“怎么了?”陆迢问。
“方才那人抓起来后,我又在后面发现了另一处有道足迹,但那印子浅,只有两步就不见了。我找了一圈,那足迹只在屋后有那么一处,应当是另一个人的。且——”
司未垂下头,望着自己沾了灰的鞋尖,“且这人应当还没出去,姑娘刚刚可看到有人进来?”
秦霁不紧不慢道:“没有。”
陆迢瞥了她一眼,她的裙子左右两边各皱了一块,拳头大小。
司未连忙告退,“兴许是他藏别的房里去了,我再去别处找找。”
从进来到出去,她都没怎么抬头。
陆迢坐到了榻上,秦霁去给他倒茶。
她初到榴园,绿绣她们曾经告诉过他,陆迢喜欢喝茶,在茶道上很讲究。泡久了不喝,没泡开不喝,茶叶只肯用一回。
秦霁知道后,从没给他泡过茶,连茶叶也要放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不小心撞见过一回才知,陆迢没有那样夸张,冷茶他也喝得。
秦霁倒了一盏茉莉藏茶,递过去时迟疑了一回,“大人要不要喝热茶?我现下去给你泡好不好?”
无事献慇勤。
陆迢拒了,目光在屋中横扫。
他今日忽然被李思言支去城东河边巡岸,很快便察觉了其中不对。思来想去,还是因着昨日的匕首,因着秦霁。
索性直接回来一趟。
视线最终停在拨步床上垂下的被子一角。
她说她没睡。
陆迢起身走了过去。
“大人。”秦霁用力拉住他的衣袖,然而他仍是要往里走,力气之大,凭她根本拉不住。
远远地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纱帐,隐约能看清里面的被褥横乱铺在床上。
衣角从手中溜走,秦霁心口一阵狂跳,迈着小步跟在他身后。
陆迢在离那张乌木雕花拨步床只有两步之遥时忽而止步,他停得太快,秦霁在他后背撞了个头晕眼花。
一共两床被褥,这会儿乱成了卷,堆在床上。
不必进去已能确认。
人,男人,床上。
“大人。”秦霁在他身后轻唤。
陆迢绷紧下颌,久站不动,从胸中逼出那一口郁气后方回过身。
说话时表情看不出喜怒,“怎么了?”
秦霁牵起他的尾指,“园子里的木槿花今天开了,大人若是无事,我们现在去看好不好?”
他几时有赏花的习惯?
这真是再拙劣不过的借口。
陆迢看了她半晌,撒谎的模样一如既往,轻易瞧不出破绽。
她和他,有那样熟么?
第一日见了匕首,第二日这人便潜入了自己府邸。
而她,竟也要帮着此人来骗自己,甚而还将人藏去床上。
那是只有他们休息和欢爱过的床。
再想起那李思言在金陵耽误的十几日,答案昭然若揭。
此人早就在找她。
陆迢提唇一笑,眼中满是嘲讽,“我不喜欢花,秦霁。”
“那看别的,好不好?”秦霁两只手拉住他的尾指,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不好。”陆迢冷沉着脸。
他俯身,眸光停在她的唇上,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两人已经在这间房中拖了许久,李思言还在床上,秦霁已然变得焦急。
她踮脚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脚跟还未落地,又被陆迢揽住腰提了回去。
秦霁瞬时提肘抵在他的胸前,眸中的惊慌一时全露了出来,唇依旧紧抿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陆迢松了手,极为不屑,“亲一下怕成这样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床上也能听见。
秦霁抬眸,看到了他唇边掠过一抹冷笑,恶意满满。
他故意的。
他知道了。
心中禁不住这样去想,还未及她回话,捏成拳的手被陆迢牵了起来。
外面僵持的动静毫无遗漏传入李思言耳内,他手里捏着短匕,却又一直记得秦霁说的“一定”二字。
锦被压在身上,越来越闷,闷到他想就此揭开。
可这里面又存有她身上的一丝香气,叫李思言能留存一线理智,忍耐下去。
秦霁现在在应付这个来路不明之人,他不该再贸然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平添麻烦。
屋内脚步声远去,秦霁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木槿花开的很漂亮,大人明日回来,我剪两支送到你案上,行么?”
陆迢嗤笑一声,“我要的是这个?”
秦霁答不出话,默然看向远处高高的院墙。
粉白院墙上铺了层青瓦,半圆的瓦当向下倾斜,日光沿着暗蓝瓦片滑落下来,投在墙面,像一座鎏金的牢笼。
可这笼子里只困着她一个人。
先前来抓人的护卫此刻都已经散开,刚出来时还守在听雨堂附近的人也被叫去做杂活了。
秦霁甚而要怀疑,陆迢是故意的。